宝如也不理,只是转头略略抬高了声音叫小荷道:“去拿了帖子递京兆尹去,只说这里有人在这里闹事。”
罗氏忽然哭声一塞,显然想起了上次宝如打发那些难缠的破皮流氓来,忽又想起之前和许留商量的对策,又硬气起来道:“去官府才好呢!我们许家正要打官司!你们唐家如今一子一女,都是姓唐的,承不得许家的香火,难道叫我儿子白白拿命换来的前程,便宜了唐家的子孙!便是官府老爷,也要讲理的!现有亲侄儿过继到二郎名下,才是名正言顺!”
这时后头的刘氏义愤填膺道:“天怎么不降个雷下来劈死你呢!好端端一个亲生儿子站这里,倒要让侄子来继承家事?更不要说许宁早早入赘我家,从头到脚那一点不是我唐家给的?到官老爷面前又怎么样?便是到官家面前,我们唐家这次是一步不让,你们许家一而再再而三,以为我们唐家好欺负呢!便是拼着大姐儿姓唐,二哥儿姓许,也绝不会便宜了你们这对老厌物!”唐谦也赶了出来,站在刘氏身边怒目而视。
罗氏脸色微变,显然也想不到刘氏还有这一招,忍不住去看许留,许留蹙着眉走上前道:“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唐家着想——再说你们也忒不像了,敕书都传了一份回乡里,赐下的东西你们这边都拿了,如何却不挂白设灵?不说让你们守,只是热孝期间连孝服也不穿,忒不像话了!”
宝如冷冷道:“好教公爹知道,许宁不过是失踪而已,我已上表禀明朝廷,待到有切实死讯,再领朝廷恩典,如今丈夫尸首一日不见,我只当他一日未死,你们若是要设灵堂收丧仪,自回你许家设去,我唐家的女婿却未曾死。”
许留语塞,看到宝如一改从前那娇憨婉顺的态度,面若冰霜,神情凛然如贵人,不由有些气短,毕竟不能如从前那般轻视儿媳妇,只好尴尬道:“既如此也好,那是你婆母太伤心了,且先住下,慢慢寻访二郎消息,若得了确实消息,我们两家再商谈承嗣的问题。”
宝如又冷冷道:“如今我爹娘俱在,又添了个孩子,院门浅窄,大嫂寡居,入住不便,还请公婆另外找地方住下,等寻个一年半载没了消息再做打算。”一边又喊小荷过来送客:“过来把公公婆婆先带去前头客栈住下。”冷淡对许留道:“请公公婆婆自便了,我才出月子,身子不便,恕不服侍了。”说罢转身便带了爹娘进门,关门不提。
许留和罗氏面面相觑,他们上次是知道京城住有多贵的,这次匆忙上京,也是担心宝如这边将儿子就领了那官职,那丧仪操办起来,又要白白拿了白事的钱,他们作为亲生父母不出席也不像,于是便匆忙赶上来,没想到媳妇忽然翻脸,从前看着虽然娇滴滴,却对他们还算恭敬,今日这般冷冰冰地针锋相对拒人门外,真是大大想不到。
只是如今真要去府衙告官?说实话他们不太敢,毕竟这么久以来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儿还是宋秋崖,虽然和气,却也官威深重。如今他们其实不占理,毕竟许敬只是侄子,他们一边谋划,踌躇着果然先去了前头的客栈,还想着大概媳妇会让养娘付了住店的钱,没想到小荷只是带他们到了地方,甩手就走,他们只得住了下来,一边又合计:“不若去那宋大人府上说说,如今二郎不在了,这许家的香火总还要人承继,把敬哥儿过继到他名下再合适不过,待到过继后,我们便想办法与唐家撕掳开来,唐家归唐家的子孙,许家归许家的子孙。”
宝如不知他们的谋算,将他们赶出外头后自顾自一个人悄悄打点西行一事,粗布结实的男袍,耐用的靴子袜子,各种干粮、干肉、干饼,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许家这两老兴许真的奇葩,但是天底下不止他们一对父母是这般,生儿只是一时欢愉的产物,却将生恩当成莫大的恩德来要求子女回报,养子不过为了防老,若是收支不抵则随时可换取名利解困,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更为直接的自私。
七日过后,秦娘子和卢娘子那边有消息传来,一切均已办妥帖,除了请了京城最大的镖局会友镖局,请了八个镖师护送宝如一路至青城县且帮忙寻访许宁,其中一名女镖师贴身保护,会友镖局听说背后来头很大,在镖行里也算得上信誉良好,断不会出现丢下雇主或是反过来欺压雇主的事,当然价格也是昂贵,但毕竟宝如是弱质女子,万万不能在这人选上头轻忽了。
此外又另外请了一对夫妇,男的刘四当过捕快,年约三十多,十分精干,他家世代做公人捕快的,曾因一次疏失押送犯人时犯人得病死了被责打后辞退,一直在市井间随意找些活计干,因他的父亲曾在卢娘子的父亲治下做过差役,便荐了来,人颇为可信,他妻子周氏父亲也是公人出身,本朝公人捕快皆是贱籍,多互相通婚,那周氏身子健壮能走长路,考虑到护送的是宝如,专门连他妻子也一并请了来沿路照应衣食杂役。
宝如看了人选觉得满意,虽然稍嫌人手少了些,却也知道如今蜀地是战地,能有这些镖师肯接已是不错了,便让秦娘子谈妥,定下出发的日子。一切安顿好,临出发那夜,宝如这一夜抱着儿子和女儿一起睡,感觉到女儿紧紧缠着自己的手和软乎乎的身体,儿子梦中呀呀呓语,油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愧疚,几乎不舍的落泪,却仍是强忍了下来。
这些日子来她一再坚信许宁未死,心里却会恍恍惚惚地想着,万一是真的死了呢?自己还是要好好将儿女带大,富贵荣华,等将来寿终正寝去见他,是不是要笑话他,白白重生一世,生了儿女,却到底是空费了草鞋钱,白白替自己做了嫁衣?许宁那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