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本来还沉溺在幸福之中,听了这话,直如五雷击顶一般,滚倒在地上,跪倒磕头道:“男君饶命!男君饶命!奴婢……奴婢不能对不起小姐。”
“那你便能对不起我?那李天照不就是个国朝举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吃里扒外的瞒着我!”严鸿猛然发作起来,模样甚是吓人。他劈手提起坠儿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兄长如今也在锦衣卫中,只要我一句话,便能要他的命!还有你,若是你胆敢瞒我做出什么丑事,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杀了你!”
见坠儿吓的脸色煞白,严鸿又把语气一缓,道:“坠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看我对你也不错,只要你肯把实话说了,我就饶了你的罪过,今后对你还会更好。也不用你生孩子,就抬举你个姨娘身份,便是家里换了主妇,你也可以安心在宅子里当姨太太。”
严鸿和颜悦色哄了几句,又把眉毛一竖:“实话告诉你,李天照的口供,我已经逼出来不少。别看他国朝举子,我要碎剐了他,也丝毫不费力气!现今我问你,是看你态度怎样。可是你还要始终不说,或者给我说些不三不四的假话,我便只好认为你与胡氏那贱人一样,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我也就不好留你在身边,只好把你发卖出去了,你要知道,京师本司胡同那边,咱家也是有干股的,卖一个人过去,也不费什么气力。”
坠儿被严鸿这一诈,哪里想得到真假?听到姑爷要把自己卖了,已是魂飞魄散,待听到居然是要卖到本司胡同那等地方,去做生张熟魏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想到若到了那一步,还有什么脸见人?对晚娘那一点忠心,便已飞到九霄云外,忙道:“男君,我说,我全说。你千万别卖我。我还要给男君生孩子,我不去那下贱地方,我也没做过对不起男君的事情。我是干净的。”
严鸿见她已经被吓坏了,便把她又扶到身边坐下,道:“我知道你是干净的,胡氏那贱人才是脏的,是也不是?”
坠儿摇头道:“男君误会了。小姐虽然对李相公念念不忘,但严守礼法,未越雷池,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她只是心里有个坎过不去,才不愿意怀上您的子嗣,因此偷着喝药。后来小姐其实已经想要为您生孩子,哪怕是知道自己的位置动摇,怕是要被扫地出门,她还想着再伺候您几回。可是谁知道那该死的郎中,开的是害人的方子,害的小姐再也怀不上。”
严鸿故作沉吟道:“这么说来,那姓李的甚是可恶,他居然说他已经……好吧,坠儿,你告诉我,那李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明白了,我便饶了你。要是敢有半字隐瞒,你就等着到那本司胡同去接客吧。”
坠儿吃他一吓唬,哪敢有半字隐瞒。她愤愤道:“我早跟小姐说过,那李相公不是好人。小姐守身如玉,他偏编出这许多谣言,坏了小姐的清白!”这小丫头哪里想到严鸿说的“李天照口供”完全是诈她的,当即竹筒倒豆子般把往事分说明白。
原来胡家在浙江有门亲戚,姓李,乃是胡兴同父异母的妹子嫁给李家少主,因而成了姻亲。在晚娘十三岁时,胡兴的妹妹、妹夫双双病故,李家少爷李天照李才子在老仆陪同下来到京师,投奔舅父胡兴。说是父母早亡,家中生计困难,浙江文风太盛,考取功名势比登天,因此来北方投奔舅舅,改籍京师,中科举还方便些。
胡兴也知,李家家道早已中落,这李生既是来改籍科举,也是寄食于己处。虽然胡家如今也不比当初,但好歹也有百来亩田地,比李大才子那好过的多。尤其彼时最是注重亲情,要是把穷外甥推出门去,邻居戳脊梁骨也受不了。再说,看着这外甥谈吐风雅,读书资质也不错,万一外甥高中,于自己家也是有实际好处的,因此便慷慨解囊,先帮李天照改了籍贯,后又供他读书应举。
胡家门禁不算十分森严,晚娘与李生又是至亲,难免就要打头碰脸,彼此见面。十三岁的姑娘,已经有了些男女间的想法,李生又比晚娘大着几岁,更是懂得如何撩拨女儿家的心思。他寄食在舅舅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个食客,总是觉得矮着一头。舅妈有些闲言碎语,也只当没听见而已。若能成为乘龙快婿,便能算是个主人,因此也格外用了心思。
李天照文才出众,虽然在南方算不上出类拔萃,可是在北方,却完全可以算做第一等的大才子。加上相貌出挑,晚娘的芳心自然就系在表哥身上,两人虽然算不得两小无猜,但也是心心相印。
后来胡员外虽然看出些端倪,但觉得这外甥人品相貌都不错,配自己的丫头,倒也是个好姑爷。再者他家家道中落,正好招个上门女婿,也能养老。便对此听之任之,不加干涉。晚娘认为此生非表哥不嫁,李生也表示过非晚娘不娶。两下情投意合,虽则还严守礼法,却已是板上钉钉的金玉良缘。
谁知道,就在嘉靖三十三年,晚娘为了保佑李生高中,前往隆福寺进香,不合被严鸿看到。也是前世孽缘,严鸿竟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严家势力庞大,打听胡家的根底丝毫不废力气。本来当时是要为严鸿定下陆兰贞这门亲事,可是严鸿为了娶晚娘,居然寻死觅活,不惜绝食。后来又有欧阳老夫人心疼爱孙,为严鸿撑腰,便是严世藩也没法子,便也只好将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