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水上生活甚是无趣,左右不过是逢州吃州,过县宰县。副使石大人甚为谦和,一再表示,壕境之事全由小相公做主,自己决无二心。看那举止神态,还有些着投靠的念头。只是严鸿觉得他说话过于谦恭,颇有点无聊,也懒得与他深入结交。沿途除了扯淡,也只是找些话本看着解闷。或是与那些勋贵家的人叙谈一番,与四千户聊聊家常,再收些官员赠送的程仪。
虽然严鸿此次的钦差,管不到沿途官吏头上,可大家都深谙官场道理,送了礼,未见得就有好处,但是不送礼,那就肯定要遭殃。因此各个踊跃,人人争先,只怕被这严家小阎王惦记上,回头被收拾一下,那可万万受不了。
这也是严鸿在济南打下了好大名头,让人闻风丧胆,自度不如刘应时根脚硬扎,连他都被弄死了,我们更白扔。因此说,这恶名往往就是比好名还好用,如果是个好好先生南巡,那大家最多是敬他,未必怕他,只有小阎王这种人,才能收到如此奇效。
石进孝作为行人司资深人士,出使宣旨不知几回,但哪次也没有这般威风,虽然说孝敬不是给他的,但是好歹宴席他也可以陪吃,恭敬的话也听了不少,这腰杆子下意识的也挺直了许多,大感于有荣焉。
唯一让严鸿有点遗憾的是,贴身护卫奚童行到高邮时,身染疾病,卧床不起。他本是未成丁的少年,抵抗力不如成人,虽然武功高强,到底难当病魔。严鸿怕他影响发育,遂留下他在高邮驿站休息,并叫来地方官,给了二百两银票,声称若这小书童有半点不好,回头严钦差自有章法。那地方官如何敢不应。要紧鸡啄米一般点头。待钦差大船南下后,直把奚童当做祖宗一般求医问药,照顾得好上加好。不过严鸿倒也不太担心。虽然失去了一个最厉害的护卫,好歹黄河双侠、严峰严复、四百户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到福州还有个江湖一流的张青砚等着美人护驾呢。
就在严鸿一路大张旗鼓南下时,杭州城浙直总督行辕之内,又是另一派风光。胡宗宪居于正坐,一众幕僚列立两厢。胡宗宪总督浙、直,开府杭州,东南军务皆归其管辖,权柄之大。俨然一方诸侯。幕府之中。也汇聚了一时才俊。郑若曾、徐文长、茅坤、梁辰鱼皆为其幕僚,堪称群英荟萃。
这些人如今正传阅着朝廷下发的邸报,上面写着派钦差严鸿宣抚壕境,视察东南军务。郑若曾为人疾恶如仇。最是看不起严家一党,对于严鸿能有什么好看法?当下冷哼一声道:“平倭大计,须臾可奏全功,严分宜就派了他的孙子来摘桃子?咱打下的局面,他来吃现成的,这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东翁只管一声令下,郑某小设一谋,叫这无赖知道我东南非是山东可比。敢来此搅闹,准让他落个灰头土脸。”
徐文长与严鸿有绍兴救徐海这段交情。且多日盘桓,对严鸿印象不错。因此他倒是与郑若曾意见相左,对于严鸿此番来东南之意图,自有看法。更主要的是,他知道自家东主如今的权柄完全来自严家。总督浙、直,统帅东南,看似威风,实际全是虚火。离开严家,什么都不是,顷刻间就会瓦解冰消。
他倒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但是似胡宗宪这种干才,国朝上下少有,实在不该轻易为了这种功名小事坏了前途。严家就算真来摘桃子,也只能乖乖让摘,反正摘下来的桃子,于大明朝也是有好处的。当下徐文长拱手道:“东翁听徐某一言。严鸿此人,与严家其他人并不相同,颇有壮志,胸襟宽广。料他此来,绝非为贪东主之位。况且他孤身匹马,一不带兵,二不带饷,难道赤手空拳,来夺您的大印?依学生看来,多半还是因那佛郎机人之事。”
胡宗宪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则是波澜起伏。他素有大志,一心为国,然如今的大明,并不是你有才干就能做成事的。自己缺乏的是靠山支持。之前一直依附赵文华,为的就是仰仗严嵩之力,不至于走上张经、李天宠的老路。
如今局势,胡宗宪自不敢乐观。严鸿固然两手空空,可自己当初以浙江巡抚身份接手整个东南防务,成为一方之雄时,又何尝不是两手空空?只凭着一个赵文华外加一个严党外围,自己就在东南呼风唤雨,权柄无二。严鸿的条件比自己要硬气的多,要钱,只要亮出严家的名号,自有无数的富商赶着上门来协饷。要兵,俞大猷素来与自己两条心,这次副总兵戚继光戚家军的兵力又超过了他这正总兵的俞家军,他多半巴不得来个人把自己踢走吧。
只是平倭之计,眼看就要成功,他实在不希望再生什么变数。汪直麾下有部众数万,受其羁縻者更是不计其数。又多配洋枪洋炮,战力不可小觑。这位海上霸主,此次大举率众来浙江,屯驻在浙东舟山,其实也是投石问路,想看看自己这徽王能卖个什么价钱。只要操作的好,汪直归顺,再加上开海事成,那么或许大明朝东南之害也将一举扫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