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多言一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律法如狱!”
曹承嗣这番赤裸裸的威胁一出,那清流大臣当即就再次回嘴,刚刚说出两个字,就直接被卫士打断拖下去,手起刀落,直接死在了殿外。
殿中其余人瞬间噤若寒蝉起来,有愤怒之人却不敢言语,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曹承嗣,盯着这个前往未有的跋扈之人,他比当年的曹爽还要跋扈!
曹承嗣却没有继续厉声说话,而是温声道:“诸位不要这般看本公,这难道是本公所希望的吗?
如今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大行皇帝刚刚宾天,陛下才刚刚继位,正是关键时刻,现在国家要做的就是万众一心,守好每一座城池,防备别国的进攻,防备国中的造反。
本公承诺,现在所有的一切疑问,都会在半年之后的大典上予以解答,现在还请诸位大臣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
莫要做出这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诸位大臣以为呢?”
曹承嗣的表态就是一个拖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而且这段时间,还有时间让他清除异己,那时还有谁会不长脑子的说一些话呢?
他是绝对不会和所有大臣都一起对立起来的。
在许多人心中,弑君的人是曹林,而不是曹承嗣,曹承嗣虽然的确是包庇了曹林,但他们是父子,这恰恰是曹承嗣对曹林的孝,而且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曹林弑君,于是曹承嗣得以堂而皇之的站在大殿上,还抱着皇帝,作为辅政。
群臣相互对视着,终究还是缓缓跪下,向着那个小皇帝行大礼,“蒙洛神恩典,大魏的皇帝,万岁万安,万年万福。”
太阳的光照的很高,却照不进殿中,这里是一片黑,长年无光。
……
梁国,建业。
在魏国中有许多梁国细作,发生在魏国中的消息当然第一时间就传了回来,当然这些消息是混合着官方消息和小道消息的。
洛显之仔仔细细看着这些消息,开始疯狂的思索其中的逻辑,首先他能够确定的是,弑君的人就是魏国人,在官方中否认了小道消息中说的曹林弑君之事。
但政治其中的一个定律就是,官方否认的才更可能是真相,所以大概率就是曹林弑君,但洛显之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还没等他思考更多,皇宫中就有人来请他进宫,尚书省的官员有些艳羡的望着跟着宦官离开的洛显之。
什么叫做权力?
和皇帝离得近就是有权力,他们这位主官的权力,绝对是尚书令里面能排得上号的一位,三天两头的能够见到皇帝,这让尚书令这个官职的含金量都大大增加了。
洛显之进入宫中后,萧衍直接问道:“灵秀,发生在魏国的事你知道了吧,魏国突然换了一个皇帝,这是我们的机会吗?
你觉得魏国为什么会如此?
曹髦这个人,朕觉得不至于如此,他不应当突然遭遇这样的横祸。”
魏国为什么会如此?
洛显之沉吟道:“陛下,这世上的许多事,背后都有逻辑存在,比如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造反,活不下去的人太多,这个国家就会灭亡,这就是逻辑。
但这世上还有很多没有逻辑的事情。
陛下,如果您用所有身居高位的人都英明睿智来看待这个世界,那这世上就会有无数您不能理解的事物。
在普通百姓的眼中,能够做到高官显爵的人,都应当是有自己能力的。
但想必您是很清楚的,肉食者鄙。
这个世界实际上就是一群没什么脑子的人,在统治大多数人。
发生在魏国的事,很可能是一场突发奇想的政变,很可能就是一群蠢货被人三言两语煽动,然后一路发展到不能控制。
比如魏国那个曾经的大将军,他在这一场政变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但他恐怕一直到失势,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做的事没有逻辑,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世上的事,不能多问为什么,而是要问,可能什么,任用贤人可以避免这些,任用不贤的人则会遭遇这些。”
洛显之的话很简单,他也不知道魏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其中的原理他知道,无非就是蠢人太多,最后造成了不可预估的结果。
因为蠢人做起事来,是不顾及后果的,而聪明人则会思考,会思考就能够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事情。
萧衍对这个答案既满意,又不满意,弑君之事的发生,让他浑身都觉得不舒服,这件事发生后,他已经没有做其他事情的心思。
甚至就连进攻魏国都不想,他沉吟后又问道:“灵秀,你认为我们梁国会不会发生这种事?会不会有哪个臣子,对朕不满,想要杀朕。”
洛显之立刻说道:“陛下,千万不要这般想,一旦开始怀疑,那国家就会走入下坡路了。”
萧衍在殿中踱步,“朕怀疑弑君的就是那个曹林,但他可是魏国的宗亲啊,宦官和外戚都不能信任,士族也不能信任,现在难道就连宗亲也不能信任了吗?
那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朕难道要自己去治理国家吗?
朕百年之后,难道不能给任何人去托付国家社稷吗?”
洛显之略微提高声音道:“陛下。
魏国之所以会发生现在的事,就是因为力量实在是过于失衡,臣现在所做的就是在避免这件事,况且臣在这里,臣会效忠陛下。
臣恰恰觉得,宦官可以托付,外戚可以托付,士族可以托付,宗亲也可以托付,只要您维持好平衡,选择合适的人选,这世上自然就有忠臣。
只要您建立良好的制度,不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去钻空子,就足以维持皇位的稳定。
臣有一番关于此事的理论,您可要听一听吗?”
萧衍现在急需一个人来安抚他的内心,立刻说道:“灵秀你说,朕想要听听。”
洛显之略作沉吟道:“陛下,刚才您说的宦官,外戚,士族,宗亲,这四者都不能被信任,臣便以这四者来为您讲述一番。
宦官的选择是最关键的,这些人大多数因为身体的残缺而导致他们的精神有些许问题,这是人之常情,所以陛下在选择宦官的时候,就要慎之又慎,要给这些宦官一些东西,能够让他们的魂灵都变得不同起来。
金银珠玉只会让他们变得堕落,除了这些之外,您要让他们感受到他们是真正的人,这样他们才会为您的命令而效死。
外戚和宗亲,这两者一定要放在一起,外戚想要篡夺皇位的难度是极难的,自古以来还没有外戚篡位的先例,而在邦周时期,宗亲篡位的例子是存在的。
这是因为在宗法制下,外戚没有资格夺取皇位,但随着曹操这样的权臣上位成功,实际上外戚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外戚和宗亲相互平衡。
千万不要用外戚来平衡其他的力量,而且也不是任何的外戚都能够使用。
首先要确保未来的太后不能偏向自己的母族,在这种情况下,重用外戚,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来保证皇帝的位置,是可行的。
宗亲外戚都是皇室的力量,这二者之间才能够平衡,这是极其容易被人所忽略的一点。
最后则是士族。
这是力量最为强大的一派,无论是宗亲还是外戚,甚至就连宦官也是一样的道理,最后都会变成士族,所以对士族的制衡就尤其重要,所有的力量都要和士族对立。
但一定要确保士族不会寒心,这群人一旦寒心,所造成的破坏不是前几种所能够比的,国家的治理还是主要依靠士族。
对士族的束缚,不仅仅要依靠制衡,主要还是要依靠道德思想,这些读书人大多数都有一些理想,保存这些人的理想,这是不二的法门。
为道生,为道死。
这是许多读书人最内心深处的东西。
臣斗胆有两句话想要说。
道教和佛教的东西,只能作为玩乐之物,绝对不能用来治国,尤其是不能作为整合国家的思想,只会造成分散,这对于国家是不利的。
寒门庶族等同于士族,或许说这二者就是未来的士族,可以将之作为同一类看待。”
萧衍闻言颇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沉思良久后说道:“朕是不是也太过于倚重宗亲了?”
倚重宗亲是如今这个天下各个国家都在做的事情。
虽然常说人在历史中所学的唯一教训就是得不到任何教训。
但其实还是有变化的,从历史上来看,邦周之所以能维持那么多年,就是倚重宗亲和外戚汉朝能再次得到天命,是宗亲的缘故,甚至现在刘备的汉国在。
曹操的魏国能够建立,是曹氏和夏侯氏的宗亲出了很多力。
燕国燕氏失去皇位,是宗亲的力量不足,一桩桩一件件,世人都看在眼中,所以现在诸国普遍都倚重宗亲。
结果现在出现了魏国这件事,谁能不害怕?
萧衍自己能打仗,还有洛显之给他整理内政,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倚重宗亲,那其他几个国家自然同样如此。
面对皇帝的问题,洛显之无奈的发现,自己居然只能说是。
因为萧衍的确是倚重皇亲,在梁国中,皇亲出镇各个州和重要的郡,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现在萧衍觉得不正常了。
听到洛显之说是,萧衍越想越不安,“灵秀,如果朕现在开始调整这些宗亲的位置,会有什么结果?
朕认为你说的很对,朕应当将外戚皇亲放在一起,士族寒门也应当给予他们更多的权力才是。”
洛显之一听就感觉不妙,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会造成轩然大波,尤其是削弱宗亲的力量,必然会引起反弹,魏国之事的导火索不就是皇帝下发了一封召集士族的圣旨。
他立刻说道:“陛下,臣不建议现在这么做,我们才刚刚打击过门阀士族,如果现在再打击宗亲的话,可能会引来不可预知的结果,万一真有某些怀有不臣之心的宗亲和那些门阀士族联合起来,在江东掀起叛乱,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容易收场了。”
萧衍眼中迸射出杀人的寒光,他在战场上杀了无数人的威势完全展现出来,寒声道:“那就要问问是他们的脖颈硬,还是朕的刀剑硬了。”
洛显之劝谏道:“陛下不必如此,江东如果掀起兵变,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我大梁国,如果战争持续的时间略微长,岂不是给汉国机会吗?
无论是胜还是败,我大梁元气大伤都是注定的,这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给臣一些时间,臣可以兵不血刃的将宗亲手中的权力为您收回来,江左的局势要先稳定,而且现在是我大梁的好机会,陛下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机会。
一说到这个,萧衍当即问道:“灵秀,你说的机会是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道:“益州!”
益州一直都是梁国内心中的痛,只要一想到益州在魏国的手中,梁国就寝食难安,对于现在的梁国来说,北方三国中,唯一一个能够灭亡梁国的就是魏国。
燕国和汉国虽然强,但是这两个国家完全没有水军,也不能训练水军,汉国能够训练水军的地点已经全部被梁国夺走,这两个国家最多也就是在淮水边上,看着梁国无能为力。
但魏国不一样,魏国有益州,就能够在长江上游操练水军,就能够顺着长江而下进攻梁国,当年楚国面对秦国就是这样被动挨打。
所以收回益州一直都是梁国的大计之一,这个大计甚至还超过取得青州等地。
但益州,易守难攻,尤其是江东面对益州,更是以低打高,以下攻上,实在是难以攻克,但现在魏国的动乱给了梁国机会。
在军事上萧衍相当的有发言权,他叹息道:“即便是魏国有动乱,但益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这个机会可不容易啊。
即便是朕亲自领兵,也没有把握能够攻入益州,当初楚氏丢掉益州实在是太过于无能,导致我大梁现在如此艰难。”
洛显之闻言却认真道:“陛下,臣虽然对军事不是非常精通,但纵观史籍,有多少攻城的战争,是真正的攻下城池的呢?
上兵伐谋,中兵伐交。
最下策才是真正的攻城,现在魏国中有动乱,益州本来就是魏国的粮草之地,这里是曹髦的亲信在镇守,而且还有益州本地的士族。
现在曹髦在长安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朝廷还没有找到杀皇帝的凶手,这让曹髦的亲信如何去想,据说死在长安的士族也有不少,那这些士族又会想呢?
镇守益州的人会不会担心被现在主导长安的曹承嗣所报复呢?
臣以为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完全可以将益州直接策反过来,而不是死伤无数的军士,还不能顺利的攻下。”
萧衍闻言点点头道:“灵秀,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真的能如此收回益州,朕一定给你记大功一件,之后朕再给你加官进爵,就没有人能够说得出什么了。”
江东洛氏已经是公爵,在爵位上肯定是加不了,但食邑是可以加的,而且洛显之现在的官职还不算是高,如果能有收回益州的大功,那不仅仅萧衍直接任命他为尚书令的影响会全部消失,甚至就算是再往上加一点官,也是能够被接受的。
洛显之则不在意这些东西,于他而言,这些东西都是注定会得到的,那便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他所想的唯有自身功业的建立和梁国的兴盛,以及他所能给后世所留下的东西。
洛显之在萧衍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跪拜在地上。
这样的大礼是洛显之极少才会有的,这个时代君主和臣子的关系也没有这么差距大,尤其是洛氏和萧氏之间。
洛显之高声道:“陛下,魏国之事,臣深恨之,弑君之事,极恶。
臣出自洛氏,自幼便受族中教导,这等大事,将会使天下道德大坏。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臣敢肯定,现在的魏国小皇帝,绝对不可能长久的坐在这个位置上,魏国中的动乱就要从现在开始了。
臣很担心大梁也变成那副模样,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迷信jūn_duì 的力量,都迷信士族的力量,但却不知道掌握这些东西的本质。
臣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能力,只希望陛下能保持现在的初心,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差,这世上的忠臣也没有那么少。
大梁的思想风气从现在开始改变,就能够成为诸国中的清流,只有文明才能够使一个国家长盛不衰,只有道德才能够使一个政权稳定不乱。
臣很担心陛下陷入那种一切都要使用权术的境地,这种东西,就由臣来用吧,陛下只要团结国中众人就可以了。”
萧衍从未见过洛显之这么认真的模样,从未见过洛显之说这些腐儒之言,在他的印象中,洛显之是个手段非常凌厉,天赋超绝的执政者,是洛有之最好的继承人。
但是现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洛显之就这般出现在他的面前,萧衍突然知道了什么叫做“我心光明”,这个词大概就是用来洛显之这样的人的。
他的手段那么凌厉,甚至称得上是狠厉,面对政敌基本上是砍瓜切菜一样的横推过去,毫不犹豫的让无数人或者死去,或者流放。
但他的心却这样的光明,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有理想在其中。
萧衍感慨道:“朕曾经有青云那样的臣子,现在有灵秀你这样的臣子,朕大概是最幸运的那个人了。
希望你我君臣能一直携手,就这样。”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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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北朝时期,时人普遍认为是魏国大将军曹林弑杀了魏悼帝曹髦,我们知道并非如此,但曹林身为弑君者,却并未受到惩罚,甚至他的儿子还籍此位居辅政,这是一个极坏的榜样,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新一轮的道德崩坏从此而始了。
笔者所在意的点则是在一部当时的典籍中有一位亲历者记录了一段文字,“时曹承嗣曰:‘洛氏已没无为振作,青史变作,仅此而已’,吾哀叹而不能言。”
这样的感慨,证明这件恶性事件的发生,与洛氏消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敬畏已失,道德崩坏!——《诸夏裂变·洛氏消失之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