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大考后,朱秀和王溥带领十几位评审官,耗费两日工夫,优选出十篇佳作送至柴荣御前。
又选出二十几篇文笔最为粗劣,字句不通顺,逻辑难以自洽者,去除封名后也不公布,交中书省和吏部留档,对这批官员进行重点监管。
其余中间者既不赏赐,也不问责。
这轮大考结果令人触目惊心,京官平均素质比朱秀预想中的还要差。
十篇佳作里真正可堪上佳者其实只有两三篇,其中又以右散骑常侍陶谷,和枢密承旨王朴二人文章为最。
其他的所谓上佳,也不过是文笔还算通畅,个别观点能看出有自己深入思考的痕迹,仅此而已。
这次京官考评,优者不是太优,而劣者那是相当劣。
更有甚者,通篇都是东拼西凑的痕迹,看得出应该是提前背下,到了考场也不管题目,强硬默出。
那些背诵的篇目,有许多都是朝廷邸报或东京时报上的文章。
朱秀阅卷时哭笑不得,这番操作,有些像后世考生抄题目凑字数。
评卷到最后,王溥擦着冷汗,千叮万嘱告戒评审团官员,这次大考结果万不可泄露,否则必定引起京城官僚不安。
王溥甚至私下里对朱秀感喟,说是如果放在科举完备的年代,这几百个五品京官有九成都得淘汰。
可官吏铨选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不可能一下子将整个官僚阶层裁汰,只能借用科举制度,一点点更新和提高整个官僚阶层。
朱秀和王溥上午把优选文章送进宫,本想柴荣政务繁忙,怎么地也得过一两日才有结果。
没想到中午回府吃个饭,刚准备小睡片刻,宫里就来人传话,说是柴荣急召他和王溥入宫相商。
莫得法,朱秀只能赶紧换上官服,趁着坐车进宫的工夫小憩一会。
庆寿殿内,王溥早到片刻,正在和柴荣汇报此次大考结果。
朱秀见礼后坐在一旁,看得出柴荣脸色不太好看,应该是知道了此次大考结果,心里大为不满。
“朱秀,你去过江南,又在江宁待过一段时间,对唐国官场有所了解,你来说说,相比较开封和江宁,官员素质差距几何?”
】
柴荣沉声道,“如实说,无需忌讳。”
朱秀沉吟道:“单从京官个人学识水平说,江宁那边的官员,的确远超开封!”
柴荣眉头拧紧,脸色很难看。
王溥暗暗苦笑,朝朱秀打眼色,让他别说的太实诚,给开封京官留几分颜面。
否则触怒陛下,万一真的下旨处罚一批官员,惹得人心惶惶,只怕会生乱。
朱秀又笑道:“两国官员在文化素质方面有所差距,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江南承平数十年,科举制度从未断绝过。而大部分官员也是出自乡绅士族阶层,无温饱之忧,无战乱之苦,能潜心学问,一心科考。
中原之地战乱多年,朝局不稳,科举断断续续,有时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做官,有余财又走仕途的富户大多带上子弟南逃,留下的这些,除了读书做学问,还得考虑温饱和人身安全。
久而久之,痼疾自成。”
柴荣也知朱秀说的是实话,长长叹口气:“国家治理,任重道远啊!”
王溥趁机道:“陛下,臣建议此次大考结果不对外公布,只奖励优选者,其余皆不过问。
最劣的一批,已经交由中书省和吏部留档,进行严格监管,逐步调离重要职位。”
朱秀也附和道:“臣也赞同王相公之言。此次大考毕竟涉及绝大部分五品以上京官,如果追究太过,难免人心不安。整顿吏治急不得,须得徐徐图之。”
柴荣把那份最劣者“黑名单”扔给朱秀,摇摇头道:“就照你们说的办吧!把这份东西拿走,朕再也不想看见。”
朱秀讪笑着塞进袖袍里。
喝口香茶,柴荣道:“总归有陶谷和王朴二人所写文章,叫朕耳目一新,不至于太失望。朕已经命人传二人入宫相见,一会便到。”
王溥笑道:“王朴当年得先帝夸赞,说他有上辅之器。这次,他那篇《平边策》写得深刻入理,臣读之爱不释手。”
柴荣笑道:“王朴当年在澶州担任节度掌书记,和朕共事默契,他的才学朕一向是极为欣赏的。
前年他调任枢密承旨,朕监管开封府,之后倒是见面甚少。此次大考,他能用两篇文章在百官里脱颖而出,也算是厚积薄发,不负多年苦学。”
顿了顿,柴荣略带疑惑道:“只是那陶谷,朕对他的名声也有所耳闻,知道他在东京时报上写过不少文章,其人博闻强识,所学极丰,只是品性似乎不佳,先帝当年就对他多有不喜。”
王溥看了朱秀一眼,没有着急说话。
他知道近来陶谷和朱秀走得近,桃谷闲人和四有先生都是东京时报上有名的两大作者,二人以文会友,似乎颇为投缘。
陶谷有才不假,但其为人却被人所不齿。
王溥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没想到这次借着大考机会,此人竟然能拔得头筹,进入天子视线。
王溥一时拿不准朱秀和陶谷的交情有多深,不好得贸然开口,以免得罪人。
朱秀笑道:“陛下先前有言,此次大考不论品性德操,只论才学能力,故而臣和王相公在去除封名后也并未将陶谷名字划掉。如果陛下觉得不妥,可以在奏对之后,不对其职位进行调整,只对其赏赐勉励一番便可。”
柴荣迟疑了下,“罢了,还是先听听此人会如何奏答再说。”
很快,陶谷和王朴联袂到来,拜礼过后,二人分坐在朱秀之后。
柴荣笑道:“文伯公,自从离开澶州,朕可是好久没跟你促膝长谈了。”
王朴忙微微鞠身道:“臣也许久未曾当面聆听陛下教诲。”
柴荣大笑道:“文伯公也变得圆滑了!在澶州时,朕与你谈天说地,哪次不是朕倾听你教导?文伯公乃上辅之器,在学问方面,朕有自知之明,可没本事教诲你!”
王朴微微皴黑的脸有些赧红,拱拱手低声道了句:“臣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