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朱秀瞥了眼身旁佳人,发觉小娘子腰背挺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朱秀夹了一筷子清蒸鱼鲜到周宪身前的盘子里,低笑道:“这江鲈滋味甚是鲜美,娥皇不妨尝尝!”
周宪睫毛颤了颤,羞急地小声道:“不许这么叫我!”
她紧张地朝周宗偷瞟,生怕被老父亲听见。
“怕甚?”朱秀低笑戏谑,“老太傅安排你我同坐,用意明显。”
周宪强忍起身逃离的冲动,捏着腕口衣袖,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神情保持平静、正常,就像和友人随意聊天:
“你、你不要胡乱猜想....”
朱秀夹起一片薄切鹅肉尝尝,滋味还可以,就是味道比较单一,家禽腥味明显。
“我当日进宫,当着贵国陛下之面,说我闯聚景苑是为了你,为了你和太子争风吃醋,这件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想来你应该知道了?”
朱秀似笑非笑。
周宪轻颔,矜持地道:“听说了。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毕竟闯聚景苑,需要一个过得去的理由,以此来洗脱你恶意劫持太子的罪名....你放心,此事我能够理解,父亲也不会责怪....”
“娥皇就不怕从此坏了清誉?”朱秀笑容玩味。
周宪脸色黯然了片刻,轻声道:“比起冬梅,我已经算幸运之人,些许名声,无关紧要了....能助你澄清罪名才是最重要的....”
朱秀笑道:“娥皇何时这般关心我了?”
周宪脸蛋赧红,美目流转白了他一眼,轻咬着唇:“你别多心,也不许乱想!你闯禁苑救我性命,我自然该报答。只希望这区区清誉能换你性命....”
朱秀笑笑,给自己倒满一杯葡萄酒,顺手还给周宪满上一杯。
周宪小声道谢,端起酒杯抿了口,酒香熏人之下,面颊愈发红润娇羞。
“那娥皇认为,我究竟为何要闯聚景苑?”朱秀冷不丁问了句,目光锃亮。
“我、我哪里知道....”周宪低下头声若蚊蚋。
“呵呵~”朱秀自嘲一笑,把玩小巧精致的琉璃酒杯,“或许是我鬼迷心窍,又或许是我和李弘冀天生有仇....”
周宪看了眼他,又急忙收回目光。
“咳咳~文才啊!”
韩熙载的声音响起,朱秀急忙端坐身子,微微前倾,做聆听状。
周宗不满地瞪了眼韩熙载,刚才他一直暗中注意自家闺女和朱秀,人家两个年轻人相谈甚欢,你韩夫子此时插话,也太不识趣了。
韩熙载沉声道:“老夫问你,你作众生曲传唱江宁,究竟是何用意?”
朱秀笑吟吟地道:“有感而发,并无其他用意。几首乱七八糟的词句拼凑一块,能得到江宁百姓喜欢,全赖周娘子谱的曲子。”
“哼!狡辩!”
韩熙载搁下酒杯,面带愠怒:“你让一首诉说百姓疾苦的曲子传唱江宁,分明就是想挑动民意,蛊惑人心,挑起百姓对朝廷不满,最终惹得朝野动荡!
你此举可谓诛心,用意极其险恶!”
在场众人吓一跳,韩夫子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
朱秀神情淡然,眉梢微挑,传闻韩夫子脾气暴躁,今日一观果不其然。
周宗笑着缓和气氛:“一首曲子而已,不至于,叔言说笑了!”
韩熙载正色道:“老太傅此言差矣!众生曲能在江宁激起热烈反响,说明词曲吟唱的内容得到江宁百姓的认可,众生曲反响越热烈,民意越沸腾汹涌,稍有不慎就会激起百姓不满,与朝廷官府对立!
此乃阳谋,看似无伤大雅,却在潜移默化间割裂了江南百姓和朝廷。”
“这....”周宗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众生曲太过哀怨凄苦,百姓对这首曲子越是深有感触,越是说明民间积怨已深。
只是周宗不认为是朱秀故意为之,恰逢其时罢了。
朱秀笑而不语,当然不会承认众生曲是他故意写出来激怒江南百姓的。
即便韩熙载几乎把他的用意说透。
坦白说,众生曲能在短时间内传遍江宁大街小巷,朱秀起初也没有预料到。
能有这么好的效果,离不开周宪谱的曲子。
朱秀忍不住朝周宪投去赞许眼神,发觉这妮子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一双明眸灿若星河。
徐铉迟疑了下,苦笑着道:“不瞒文才,起初听到这首曲子时,某也和叔言兄有同样的疑惑。
众生曲吟唱的民生疾苦令人感触颇深,惹得江宁百姓共鸣。
词曲虽好,却不利于民间安稳。
不知文才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施为?”
李从嘉担忧地看着朱秀,李德明神情淡然,想听听朱秀究竟作何解释。
他们和朱秀有朋友之谊,却不希望朱秀用一首词曲破坏了江南的和谐稳定。
毕竟各为其主,江北和江南,不会和平太久。
潘美伸胳膊拐了朱武一肘,压低声道:“当心喽,怕是要打起来!”
朱武一个激灵,三分酒意瞬间清醒。
朱秀环视众人,微微一笑:“敢问诸位,假若一人持刀杀人,那么其罪在人还是在刀?”
韩熙载不假思索:“自然是持刀之人有罪!”
徐铉李从嘉等人皆点头,周宗捋捋须微眯老眼。
朱秀笑道:“正是这个道理。韩师指责我谱写众生曲中伤贵国朝廷,挑动民愤,蛊惑人心。
可是请诸位想想,其罪当真在我?
若众生曲里吟唱的民间疾苦是假的,又为何会引起百姓感同身受?
养蚕的农妇一年到头忙碌不停,可为何她辛辛苦苦换来的蚕丝却只能穿在贵人身上?而她这个养蚕之人,却根本穿不起哪怕片缕?
瓦匠用自家门前的土烧陶制瓦,到头来却只能住在头顶无片瓦的茅屋里。
可有的人生来富贵,不事生产却能坐享其成!
金樽里装的佳酿何尝不是血泪换来,民脂民膏成了贪官污吏盘中珍馐!
百姓若无疾苦,又为何闻众生曲而落泪?
而百姓疾苦又从何而来?
一首怨曲就能挑动民意,是谁让百姓积怨?
这其中的原罪究竟在谁?”
朱秀嚯地起身,语调猛然拔高,语气冷厉,空气中仿佛有一股刺骨寒气骤然袭来,激得在场所有人遍体寒凉!
朱秀仰头灌下一杯葡萄酒,双目隐隐有泪光涌现。
一个感念民生疾苦而热泪盈眶的愤青形象在众人心里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