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拍拍儿子脑瓜:“带上大丫,自个儿出去玩去!”
朱亮欢呼一声,叫醒妹妹朱芳,兄妹俩蹦蹦跳跳跑到小院里玩芭蕉叶。
杨巧莲也没耐心敦促儿子认字,她本是定远县商贾杨家庶出的女儿,幼时在杨家的供养下念过几年私学,稍微年长些杨家就不许她继续留在学堂,把她当作杨家一件待售的货物,四处张罗婚事。
恰巧定远县朱家大郎也四处托人说媒,一来二去杨巧莲就嫁给了朱武。
按理说杨家在定远县也算有头有脸的富户,和世代务农的朱家门不当户不对。
可偏偏那几年,朱家小郎聪颖好学名声在外,又是县学重点培养的生徒,据说写的文章连州府几位主官看了也叫好。
定远县人人都说朱家小郎将来一定是做官的料。
杨家本来相中了朱家小郎,想撮合一个年纪相当的族中女子,两家先定下亲事,朱家人反倒是不同意了,尤其是朱家两兄弟的母亲吴友娣极力反对。
吴友娣虽说是个农妇,但也有几分心眼。
自家小儿子读书成器,将来考科举做官,迎娶的必定也是宦官人家的闺秀,岂能白白让杨家占了便宜?
吴友娣借口长兄不成婚,当弟弟的先定亲不合规矩,不同意拿小儿子和杨家联姻。
杨家退而求其次,把庶出的杨巧莲嫁给吴友娣的大儿子朱武。
反正杨巧莲只是杨家庶出女儿,就算最后朱家小郎做不了官,投资失败也没有什么损失。
杨巧莲出嫁的时候,一向吝啬的杨家倒也给了些丰厚嫁妆,算是和朱家结下善缘。
朱家凭借杨巧莲带来的嫁妆资助,倒也过了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
没曾想,遇上天杀的契丹人南侵,竟然一直打到淮南,濠州也着实动荡了一段时间。
朱家小郎不幸落入契丹人手里,自此下落不明。
家乡被毁,朱武只能带着妻儿母亲,随流民南下逃入唐国境内,颠沛流离最终得以在板桥店安家。
想到这些年受的罪吃的苦,两口子默然不语。
朱武叹口气道:“是俺没本事,让你们娘仨跟着俺受苦了!”
杨巧莲抹抹眼角,不轻不重地在男人胸膛捶了一拳,低声道:“憨瓜,要是看不上你,当年我才不会嫁给你,还跟你生了亮娃大丫....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哪家不得死几个人?咱家能安稳活到现在,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瞧瞧老聋头,四个儿子三个上战场全死了,还剩一个折了一条腿,半痴半傻,人家还不是照样要把日子过下去!
跟人家一比,咱家幸运多了....”
朱武搔搔头,憨笑道:“你怎么反倒安慰起俺来了?”
杨巧莲狠狠白了他一眼:“憨瓜!~”
朱武攥住她的手,轻声道:“莫在娘跟前替小弟的事,免得娘伤心。”
“我晓得!才不像你个憨瓜,嘴笨不会说话!”
杨巧莲拍了男人一巴掌,顺势倚入那宽厚温暖的胸膛。
夫妻俩温存了片刻,直到堂屋里传来吴友娣叫吃饭的声音才出屋。
摆上四方桌,一盆子糙米饭,一盆黄豆煮野菜,菜汤表面漂浮油沫,一碗酱菜,便是全家人的晚饭。
老妇吴友娣从黑漆漆的供桌下摸出三支长短不一的香,用灶下柴火点燃,揭开佛龛之下一块黑布,露出两块做工粗糙的灵牌。
一块是吴友娣丈夫,朱武的父亲,朱氏守业的灵位,一块是吴友娣的小儿子,朱武弟弟的灵位,名讳赫然是朱秀。
“秀哥儿啊,娘对不住你,害得你被契丹蛮子掳了去....到了下边,你也就不会受苦了....”
吴友娣嘴里念念有词,插好燃香,把两块灵牌细细擦拭一遍,伤感了一会,才回到桌边端起碗快。
闻到荤腥味,早就按捺不住的朱亮抄起竹快伸进盆子里,捞起一块肥油皮塞进嘴里。
“我也要吃肉!”大丫朱芳学着哥哥的样子伸快子,被吴友娣不客气地打了下手背。
大丫小嘴一瘪两眼噙泪,朱亮还想再伸快子,被吴友娣凌厉的眼神吓得缩回手。
吴友娣不紧不慢地夹起最大一块肥油皮放进朱武的碗里,澹澹地道:“大郎干的是力气活,少不了油荤,这四块肉皮,两块大的给大郎吃,你们两个小东西吃小的。”
“娘~”朱武不舍得吃,一脸为难。
“吃了!”吴友娣不容置疑地说了句,端起碗快扒拉两口。
朱亮和朱芳不敢违背严厉的阿嬷,埋头吃饭。
朱武又想偷偷分一半肉皮给杨巧莲,吴友娣脸色一沉,朱武只得苦笑着把肉皮塞进自己嘴里,嚼了嚼咽下。
杨巧莲觉得有些委屈,忍不住抱怨道:“娘还真是心疼姓朱的,我不姓朱,连家里的油荤也不配吃....”
朱武拉了拉她的袖口,杨巧莲挣脱开,越想越觉得委屈,暗自生闷气。
吴友娣自顾自吃饭也不说话。
过了会,杨巧莲抽抽鼻子,端起碗快往嘴里扒拉一口饭,忽地瞪大眼愣住。
她吃进嘴里的糙米饭竟然有一股子荤油香味。
“娘,这米里....”杨巧莲臊红了脸。
吴友娣轻笑道:“今儿个王婆子来要走了两块木料,说是拿回去搭床脚,舀了一小勺荤油给我。你只管吃就好,别说话,免得被咱家的狗鼻子闻到味儿....”
“娘~”杨巧莲红了眼圈,更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友娣澹澹地道:“你们都要在外面干活挣钱养家,不吃点油荤哪有力气?”
杨巧莲抽噎了下,和朱武相视而笑,默默低头扒饭。
朱亮突然抬起脑袋,使劲嗅嗅鼻子:“好香!有一股肉味!”
吴友娣“啪”地拍了孙子脑门一掌,笑眯眯地道:“你个小猴子还真是长了一副狗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