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皇宫,福宁殿。
年前刚刚修葺一新的辉煌大殿,此刻却被一片白色的纱幔、麻布所装饰,一樽巨大的棺椁停放在大殿正中,棺椁上方悬挂一块巨大的黑色“奠”字祭牌,四周铺满用白丝绸束扎的花朵,棺椁前还摆放火盆,几个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坐一旁,呜呜痛哭着,不时往火盆里扔一把黍稷梗,烧得噼啪作响。
刘承祐快步入殿,他穿着一身素袍,腰间系着白麻腰带,代表家中亲人丧,正在举哀。
“爱妃!爱妃啊!你怎么舍得抛下朕,独自就去了....呜呜呜~”
刘承祐看见供桌上摆放的灵牌,悲从心来,红肿的双目再度垂泪,痛哭流涕地扑倒在棺椁上,用力捶打棺木,沙哑的哭嚎声响彻大殿,当真是伤心到了极点。
“官家节哀!”那群披麻戴孝的女子纷纷拜倒在地,凄然地劝慰着,嘤嘤哭噎声骤然提高几分。
这座灵堂专为刘承祐的宠妃耿夫人所设,耿夫人还不满二十,生的珠圆玉润娇美可人,深得刘承祐宠爱。
刘承祐后妃不少,自从有了耿夫人后便专宠一人。
本来再过几个月,先皇丧期满,他就打算立耿夫人为皇后。
半月前,耿夫人经过太医诊断有了喜脉,刘承祐更是喜不自胜,满心期待着立后和皇子出生。
没想到才过了几日,耿夫人在御花园散步时滑了一跤,磕到后脑勺,当天夜里就高热不退,意识模糊,太医署所有太医围着她诊治了三日,丝毫不见起效,气得刘承祐连杀两名太医令,又把四名判断耿夫人已是无力回天的太医下了刑部大狱。
到了第四日,耿夫人还是一命呜呼,可怜她年纪轻轻还身怀龙种,竟然惨遭意外身亡。
刘承祐怎么也想不明白,只不过摔了一跤,怎么就丢掉两条人命。
自从耿夫人身故,刘承祐无心朝政,萎靡了好几日,心腹大臣李业、聂文进、郭允明等人轮番劝慰,李太后也急急忙忙从大相国寺赶回,好言抚慰几日,才让他逐渐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
再过两日,耿夫人的棺椁就要下葬,刘承祐每日都要赶来祭拜,再陪伴一两个时辰,痴痴呆呆地倚靠着棺木,喃喃自语地诉说着过往情爱。
刘承祐登基三年,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在民间也没有太多名望,不过这次耿夫人之死,让他和耿夫人的深厚感情为世人所知,开封城里一夜间多了不少曲调哀婉,诉说男女情爱的歌谣。
今日刘承祐照旧来到福宁殿祭奠爱妃,那群为耿夫人披麻戴孝的女子围拢在一旁苦苦哀劝。
她们都是跟耿夫人沾亲带故的亲戚,有不少早就出了五服,也有的论辈分应该算作耿夫人的长辈,但全都心甘情愿以晚辈自居,为耿夫人披麻戴孝。
耿夫人自幼父母双亡,直系血亲没有多少人,就因为她一人受宠,连带着许多族亲都跟着飞黄腾达起来。
这些年纪不一的女子,不见得和耿夫人有多么深厚的亲情,只是耿夫人一死,她们家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趁着这最后守丧的机会,进宫与皇帝多多亲近,若能讨得皇帝一句抬举的话,今后照样能舒舒服服过日子。
万一祖坟冒青烟,当中有哪个女子又被皇帝相中,顺利接了耿夫人的位子,那可是泼天之大幸。
可惜她们家的祖坟青烟好像都被耿夫人一人烧光了,进宫守着棺椁哭嚎好几日,皇帝也没少见,可就是没谁能得皇帝多瞧一眼。
刘承祐被她们吵闹得烦躁了,拉长脸挥挥袖袍道:“尔等全都退下,出宫去吧,从明日起,无需再进宫为爱妃守灵。”
披麻戴孝的女人们相互看看,见皇帝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话,跪倒叩首告退而去。
等到大殿安静下来,刘承祐吸吸鼻子,环顾四周,只听得到殿外僧众诵经超度的声音,还有棺椁前的火盆里,燃烧黍稷梗的“哔啵”声。
想到和爱妃过往甜蜜的点点滴滴,刘承祐不禁再度伤感垂泪,抚摸着冰凉的棺椁喃喃低语。
一个多时辰后,几名内宫太监才搀扶着他离开福宁殿,回到庆寿宫歇息。
刘承祐吃了些莲子粥,刚准备上榻小睡片刻,三司使李业和兵马押司官聂文进便入殿觐见。
“舅舅怎么来了?”刘承祐裹紧绣黄龙金线的锦被,半躺在榻上,见李业怒气冲冲而来,打起几分精神。
见礼过后,李业拿着一份被驳回的诏令怒喝道:“官家下旨让礼部按照皇后礼仪安葬耿夫人的诏令,又被史弘肇和杨邠、王章三人联手驳回了!”
刘承祐闻言大怒,掀开锦被连鞋袜也顾不得穿,跳下绣榻拿过诏令打开看。
只见文书最后有一句驳回的理由,用红色朱砂笔书写:“耿氏在国丧期间魅惑君王,德行有亏,不宜用皇后之礼节下葬,可按一般妃嫔礼制薄葬。”
之后还有史弘肇、杨邠二人的亲笔签名。
二人是顾命大臣之尊,按照制度,刘承祐没有亲政之前,诏令没有两位以上顾命大臣的签名等同于无效。
聂文进在一旁阴恻恻地道:“官家,这已经是史弘肇和杨邠第二次驳回圣意了!这二人自恃顾命大臣的身份,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李业瞪着眼睛,添油加醋道:“顾命大臣又如何?官家年届二十,早就该独自掌握朝政,岂能受那些老家伙掣肘?”
聂文进叹口气道:“话虽如此,可史、杨二人位高权重,他们不主动交权,官家也无可奈何!”
李业还想拱火,刘承祐恨恨地把诏令摔在地上,铁青着脸色叱骂:“史弘肇、杨邠、王章,三个老匹夫,竟敢如此欺朕!”
李业咽咽唾沫,朝聂文进递眼色,聂文进趁机进言道:“这三人不除,官家只怕难以坐稳帝位!堂堂皇帝,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怎能受制于三个乱臣贼子?官家若想掌权,必须踢掉这几块拦路石!”
“聂司官所言甚是!”李业紧接着拱拱手,“之前官家想立耿夫人为皇后,连太后都应允了,可就是这三人联络了一帮朝臣,以耿夫人私德有亏为理由,阻止官家立后!
现在耿夫人不幸身故,官家想追封皇后,又是这三人抓住耿夫人在国丧期间入宫,于礼不合为名,极力阻拦,当真可恨!
连这样一桩小事,他们都不愿让步,不愿放权,可想而知,将来官家凡事还得看他们脸色行事!”
“就是!如此一来,也不知这大汉江山,究竟谁才是皇帝!”聂文进尖利的公鸭嗓叫嚷道。
刘承祐赤着脚负手踱步,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二人的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三年来,随着年岁渐长,刘承祐对于皇帝的权力越发渴望,等到国丧期满后,他就要逐步亲政,彻底掌握国家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