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模样,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仇人。
无人开口,四周静得可怕,静得瘆人。
除了青登等人的胯下坐骑的行走声、人们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所见之景,还是让青登吃了一惊。
民众并不懂得什么经济问题,什么政治问题。
他们只知道自己越来越难赚到钱,只知道自己的日子越来越难熬,只知道自己近期一直活在“担心炮弹会落进自己家”的恐惧之中。
既惊又怕之下,他们自然是将矛头指向理应保护他们的幕府。
冷不丁的,胜麟太郎以自嘲的口吻对青登说道:
“青登,你可能有所不知。”
“最近江户町内流行着这样一首和歌。”
他“咳咳咳”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幽幽地唱道:
“物价飞涨的世道啊,真是令人无可奈何~”
“百货价格只涨不跌,大米价格居高不下~”
“二合大米且吃不上,精致点心更不用提~”
“此时莫说奢侈之物,食盐尚且供应不足~”
“香料太贵无可腌菜,饭店米饭缺斤少两~”
“商品不见一丝折扣,四处皆是醉汉横卧~”
“世间全无便宜之物,心酸无奈苦不堪言~”
青登听完后,当即给出评语:
“虽然身为幕臣的我,不应说出这样的评语,但我还是想要评价一句:真是一首朗朗上口、内容精准的好歌啊。”
胜麟太郎露出复杂的神情:
“嗯,同感。”
青登一行人默默忍受着两侧民众的瘆人注视,继续前进。
5分钟就能走完的路,仿佛走了小半个时辰。
便在这一片静谧之中……骤然间,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喂!快看!那不是仁王吗?”
这一嗓子,犹如坠入平静池塘的巨石。
霎时,泛起满池涟漪!
转睫间,全场俱惊。
原本深埋着的脑袋,纷纷抬起。
一束束目光扑簌簌地落到青登的身上。
瞬间产生一股火热的气氛。
“真的是仁王!”
“仁王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啊!”
“仁王大人!您是回来抗止英舰的吗?”
“仁王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
漠然的眼神变得火热。
冷淡的神情变得激动。
一声接一声的“仁王大人”,响彻街道内外。
就像是往雪堆里扔了一团火,其反应之剧烈,饶是青登也不禁怔了一怔。
连青登都是如此,那就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同行的幕府官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吓到了。
某些情绪激动的民众,甚至直接扑到青登等人的队列之前,想要去抱住萝卜的牛蹄。
萝卜吓得“哞哞哞”地乱叫。
青登低下眼皮,作沉思状。
少顷,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江户的父老乡亲们!如你们所见,是我——橘青登!”
为了让民众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他,他轻磕牛腹,策牛上前,来到阵列的最前方。
令人无比震惊的一幕,再度出现——刚刚还嘈杂不已的民众,迅速地安静下来。
他们眼巴巴地紧盯着青登,全都在耐心等待青登接下来的发言。
“我知道,江户湾上的那支英国舰队,使你们惶恐不安!”
“现在,你们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
“我此次的归来,就是去抗止江户湾上的英舰!”
“我不能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成功!”
“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誓与江户共存亡!”
此言刚一落下,现场的所有士民都跟疯了似的,扯着嗓子,不断地发出响遏行云的欢呼。
全场氛围之热烈、昂扬,使人完全想象不到:这些正在发出欢呼的人,与刚才死气沉沉的人,是同一拨人!
一声接一声的“仁王大人”,紧紧包围着青登。
被簇拥着的青登面挂柔和的微笑,一点点地扫视民众。
胜麟太郎缓缓地策马上来,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咋舌道:
“青登,这……这……虽然我知道‘仁王’在江户民众的心里,有着很不一般的地位。”
“但我没有想到,你而今在江户所受到的爱戴,竟至如斯……”
“只不过,你也真是夸下海口了啊……”
“‘誓与江户共存亡’……放出了这种狠话,你已很难全身而退了啊。”
青登闻言,即刻“哈哈”一笑。
“麟太郎,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打从一开始,就抱定了‘破釜沉舟’的想法。”
“倒不如说,每逢要紧的大事,我都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坚定想法。”
说到这,青登换上半开玩笑的语气。
“正是多亏了这样的意志,我才得以战斗到今时。”
……
……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青登很想回一趟试卫馆,见一见阔别已久的近藤周助等人。
很想去一趟千事屋,看一看桐生老板和大橘猫多多都正做些什么。
然而……情况危急。
回到江户后,青登才知道当前局面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严峻。
英方已经划下6月12号的限期。
若不赶在此日之前取得有效成果,江户可就真有大麻烦了。
因此,青登甚至连仍在江户忙着征兵的土方岁三都来不及见上一面。
是夜,青登来到专门研究西洋事务的蕃书调所,向胜麟太郎讨教英方的各项情报。
从英方舰队的各艘战船的船名,问到各舰的火力配比,再问到旗舰是何艘、舰队提督是哪一位、目前负责代表英方来跟幕府谈判的人是谁、此前几次谈判的主要过程……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空才翻鱼肚白,青登整理了着装,换上飞天大蟑螂套装……啊、不,换上武家礼服,启程前往江户湾。
……
……
翌日——
文久三年(1863),6月10日——
江户,江户湾——
胜麟太郎在前,青登居后,二人大步流星地走向停靠在港的一艘三桅风帆蒸汽舰。
此舰正是咸临丸,幕府海军的重要军舰之一。
安政七年(1860),胜麟太郎正是搭乘着这艘咸临丸,远渡重洋至美国,实现了日本对美国的首次国事访问。
今日,青登便要乘坐此舰,驶入江户湾,登上英方旗舰——尤里亚拉斯号——在英方的老巢里展开谈判。
青登刚一登上咸临丸的甲板,便见一位气质特殊的年轻人朝他迎面走来。
胜麟太郎立即对青登说道:
“青登,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的大名,你一定听说过!”
“他就是鼎鼎有名的约翰?万次郎!”
“此次谈判,将由他来担任您的通译!”
青登用力地挑了一下眉,面露惊喜之色。
“原来阁下就是约翰?万次郎?阁下的大名和传奇事迹,在下可是耳闻已久了啊!”
年轻人……也就是万次郎,谦虚一笑:
“能被仁王大人所铭记,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今日能与仁王大人一起并肩作战,更是让我激动得难以自抑!”
约翰·万次郎——又称中滨万次郎,此人实乃不得了的传奇人物。
简单来说——此人原是土佐藩的贫穷渔民。
在他14岁那年(1841),某次普通的出海竟遭遇暴风雨。
虽然没沉船,但却飘到了一座孤岛上。
经历了一百多天的荒野求生后,他被美国的一艘捕鲸船所救。
登上这艘美国捕鲸船后,万次郎见识到了迥异于日本的西方文化,大受震撼。
于是决定不回日本了,要跟随着这艘捕鲸船到处旅行。
因为为人开朗、好学,万次郎深受捕鲸船的约翰船长的喜爱,没过多久他就被对方收为义子。
当了近2年的捕鲸船船员后,万次郎来到美国,约翰船长为他办理了入学手续,他得以先后进入牛津学校和巴雷特学校学习先进的航海技术。
以极其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后,万次郎心生报效祖国的念头。
因此他告别了约翰船长,想尽了办法,最终于1851年回到了日本。
是时的日本虽还未遭遇“黑船事件”,仍处在闭关锁国的状态,但是幕府已经开始意识到像万次郎这样的航海人才的珍贵性。
最终,幕府没有治万次郎的罪,他得以衣锦归乡。
顺利回国后,万次郎先是被萨摩藩所聘用,“黑船事件”爆发后,幕府又将其招揽了过来。
再之后,因为精通英语和航海术,他进入胜麟太郎的麾下,协助对方建立幕府海军。
时至今日,他已是胜麟太郎的得力干将,乃功勋卓著的幕府海军奠基人之一。
能够得到这位精通英语与西洋事务的专业人才的辅助,实乃如虎添翼。
咸临丸早早地做好了航行准备。
铲煤工已往锅炉里铲入足量的煤炭。
炉中的烈火熊熊燃烧。
在胜麟太郎和万次郎的精准调度下,甲板上的船员们进行着有条不紊的作业。
很快,“呜呜呜”的汽笛声,覆盖了整片甲板与整个港口。。
咸临丸鸣叫着、移动着。
它缓缓驶离港口,驰往不远处的江户湾。
驰往排列成“一”字的那9艘英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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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正如昨日所说的,豹豹子明天要去扫墓啊,所以明儿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