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修罗杀神般可怖的战廷,那些捡回一条性命的卫兵、杀手个个心胆俱裂,连滚带爬四散逃走,躲进角落里的百姓们渐渐围拢靠近,满地血流成河蜿蜒涌入地沟时,又一批人马从街角远远奔来。
“七皇子,果然是七皇子殿下!”响亮浑厚的声音惊喜异常,马蹄声中断,朱衣银甲的老将军全然忘记了礼节礼数,冲上前将目光萧索的易宸璟一把抱住,“我就知道你没死!快!先到里面避避雨,等轿子来了就回宫面见陛下!”
“不必再等了,偶大将军,我现在就要回宫。”丢下半残长剑,易宸璟平静得令人意外,“请偶大将军派可信之人随苏瑾琰去接娘亲,这几位朋友会同行保护,我和绮歌必须马上赶回宫中向父皇禀明事实——该了结的恩恩怨怨,半刻都不能再拖延。”
他和易宸暄的面对面决战开始,并且他必将是胜者,遥国万里江山,中州日月天地,今日起,全部握于他掌心之中。
而那些为此死去的人,终于可以安息。
一场秋雨一场寒,遥国帝都百姓都记得,那年最后一场秋雨时城中发生巨大动乱,气息比秋寒更加冷冽的七皇子手执长剑开辟血肉之路,与其貌不扬的白衣皇子妃一起比肩纵马,冒着冰冷大雨奔驰于宽广街道。
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苏瑾琰带人去城郊破庙将敬妃带回皇宫,六位江湖中人在把敬妃安然送到宫门口后悄然离去;叶花晚和傅楚解下乔青絮尸首安置在城内义庄,战廷在棺椁前跪了半日,而后将昏睡的荔儿托付给二人独自返回宫中,离开时是笑着的,虽然还看得见痛苦之色却多了分坚忍,三把匕首擦得干干净净重归腰间。
他要好好活下去,连着乔青絮的份一起。
阴云终有散去的时候,绚丽夕照耀眼,多姿晚霞高悬,然而再美的景色都不如踏入宫门的二人更引人注目。
穿着平民布衣的皇子将军,依旧是步伐沉稳目光深邃,眼神里隐约多了些成熟沧桑;身边的女子有人认识也有人不认识,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里仿佛隐藏着巨大力量,昂首挺胸,风姿绝世,一身染血白衣更添七分凛然傲骨,得来的都是惊叹倾慕,极少有人注意到那张容颜上一道丑陋伤疤。
瑕不掩瑜,她是凰,沐水而生,浴血翱翔,终会亮出七彩羽翼。
传闻中遭到霍洛河残兵埋伏以身殉国的七皇子奇迹归来,惊雷般消息迅速传遍皇宫引起轩然大波,有人激动地感谢上苍,有人惊魂失魄,一时间宁静的宫中道路挤满男男女女,为了一睹七皇子夫妇翘首企盼。
消息传入遥皇寝宫,陶公公一边磕头向遥皇保平安,一边抹着泪絮絮叨叨说些真龙之子、福大命大之类的话,遥皇愣了许久,一阵咳声后摆摆手,看不出是喜事怒,只吩咐更衣,在陶公公搀扶下走到殿外遥望。
此处平静,彼处风浪,谨妃宫内乱成一团,花容失色的谨妃踱来踱去,饱满圆润的嘴唇咬得满是血痕。
“爹,皇上一定会彻查暗害七皇子之事,事到如今我们fù_nǚ 都脱不了干系,除了逃走之外无路可选啊!您快去安排车马,趁着皇上的命令还没下来我们立刻出宫!”
“别傻了,你当偶遂良出现在那里是巧合?想来这会儿已经封了宫门,不管是谁都插翅难飞。”左丞相一声长叹,苦笑着走到瑾妃身边,伸出手掌轻轻抚着细致梳理的青丝秀发,“皇上若是召你询问,你一定咬死说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爹来扛——爹老了,算计那么多年、那么多人,早晚有遭报应的一天,而今只盼你能安然无恙,好歹保住性命别受牵连,也算不枉爹养育你这么多年。”
想过千万种结局却没想到要以父亲替罪为结果,谨妃摇着头连连后退,咬着嘴唇不断落泪。
没有其他方法,这是唯一的出路。可是,那是她的爹爹啊,养育了她、一手将她送上妃位的亲生父亲,难道真的要眼看着爹为她顶罪送死吗……
茫然地,无从选择答应或是拒绝。
几不可闻一声悲叹,左丞相默默退出房间,微有些驼的脊背不复往昔倨傲。
他再狠终归是个人,是人便会有感情,谨妃是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哪怕舍出这条老命也要保她无恙——不管她有没有反对,他的牺牲是无怨无悔的。
走出宫殿后门,大雨初霁有些冷,左丞相缩了缩脖子把手插在袖子里面,转过拐角的功夫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狗奴才,走路不带眼睛——”
才骂了一句,左丞相的声音戛然而止,两眼圆睁向后倒去,胸前一枚裸簪寒光凛凛。那枚簪恰好刺中心口要害之处,左丞相倒在地上时已然气绝身亡。
“报仇了……姐姐……我报仇了,你的,我的……报仇了……”
低低呢喃透着苍凉味道,看也不看地上尸体,枯瘦如柴的女子脚步蹒跚踉跄往敛尘轩方向走去,又哭又笑,俨然失了心智,沦入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