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皇的气色比大军出征前差了许多,蜡黄枯槁,苍老疲倦,昔日雄傲天下的天子之威再难寻觅。
“璟儿,苦了你了。”掩口几声轻咳,遥皇抬头扬了扬手,问候却是向白绮歌而非易宸璟,“丫头,过来让朕看看,听梁宫说你失踪前受了伤,现在可有痊愈?”
如此体贴问候本该心暖,然而遥皇开口便问她情况却对易宸璟漠不关心,这点多少让白绮歌有些不愉快。稍作迟疑正想走上近前,手腕却被易宸璟紧紧捉住,巨大力量向后拉扯着不让她靠近遥皇半分。白绮歌侧头看去,冷俊脸庞面无表情:“绮歌的伤已无大碍,不劳父皇挂念。儿臣并不觉得苦,倒是辛苦了父皇,龙体欠安还要带病操劳国事。”
白绮歌暗暗拉了拉易宸璟手指,没有得到回应令她颇有些无奈又担心。
遥皇早将军政要务分摊给几位皇子和重臣掌管打理,北征胜利后足以让他操心劳神的大事也就易宸璟生死和太子废立两件,对易宸璟,遥皇在他生死未卜期间不闻不问不全力搜寻,对太子废立……假如传言属实,那么有意将大遥江山交给易宸暄的遥皇的的确确令人心生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对方终归是父亲、是君王,易宸璟这般冷硬态度未免无礼,触怒遥皇对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把刚刚进入好转的处境再次转入危机——伴君如伴虎,纵是父子又如何?如果遥皇真的如表现一般不在乎这个为其立下汗马功劳的儿子,因此龙颜大怒也不是不可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幸而遥皇并不介意易宸璟的话,微微弯腰又咳了几声,直起身捶了捶胸口,“好了,不管有什么话要说都先推后,你们两个去把这一身血衣换下再喝几口热茶,血光入殿不吉利。朕也到时辰该服药了,这几日天寒,身上一天比一天不自在。”
挥挥手阻止正欲开口的偶遂良,遥皇在陶公公搀扶下径自回到殿内,留下易宸璟站在原地怒火愈盛。
历经千难万险拼着性命才回到宫中,那个他唤作父皇的男人就以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迎接他吗?
见易宸璟神色不善,偶遂良拍拍他肩膀摇了摇头:“陛下听闻七皇子出事后便一病不起,做了许多决定也都是情非得已,其中苦衷难以想象,希望七皇子能体谅陛下苦心,毕竟骨血相连。我看七皇子和皇子妃还是先换下脏衣稍做休息吧,容陛下缓片刻再议,内中详情晚些时候我再与你们细说。”
偶大将军为人易宸璟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不少战事都是靠这位老将军提点才能顺利拿下的,这会儿也不好反驳什么。用力握了握拳又颓然松开,易宸璟拉着白绮歌跟在小太监身后沉默离去,望着二人浸染血污的身影,偶遂良叹口气,抬步迈入寝宫之中。
“陛下多少该表示表示对七皇子的关心,让他知道您用心良苦才不会被误解啊!”接过陶公公手中药碗,偶遂良一手扶着遥皇坐到榻上。
“那孩子脾气与朕如出一辙,众皇子中当属他最了解朕才对,可惜……”端过药一口饮下,遥皇浑浊目光闪过一丝迷茫,“遂良啊,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当年把璟儿送去昭国究竟是对是错?小时候他最是天真孝顺,如今面对朕却总是小心翼翼半遮半掩,如果国师还在,定要怪朕偏心做错事了。”
“陛下当年决定是为了敬妃和七皇子好,他们mǔ_zǐ 只是不了解实情罢了,陛下的用情至深毋庸置疑。”
偶遂良的安慰并没能让遥皇宽心,一声沧桑长叹,眼里多了丝愧疚:“朕……朕确实有些偏颇,对璟儿过于严苛冷漠,对暄儿过于放纵宽容,这才导致今日他们兄弟相残局面。面对璟儿朕是不得不故作漠然,欠了那孩子太多太多,你要朕怎么还、还多少?有时想想真觉得……”
剧烈咳声引得陶公公慌忙递上淡茶,又是抚背又是轻拍,折腾了好一阵才消停。
偶遂良无声叹息,他知道,眼前相交多年的好友、皇帝,过度操劳的身体已经时日无多。
“皇上,七皇子和皇子妃已换好干衣在殿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吧。”遥皇朝小太监挥挥手,转头向偶遂良笑道,“白家那丫头着实有两下子,璟儿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时时刻刻放在身边形影不离,像是怕被人抢走似的。朕看的没错啊,那丫头不似寻常女子,是个罕见的厉害角色。”顿了顿,病容上微笑转为严肃:“遂良,你去遥阖殿把暄儿带来吧,这一摊子乱事他总该有个交代。”
偶遂良领命离开,出门时易宸璟与白绮歌恰好走入殿内,脸色依旧阴沉。
无奈苦笑,偶遂良颇为同情身为一国之君的老友,膝下儿女众多却没一个省心的,最青睐喜爱的两个儿子偏又你争我抢、水火不容,换做是他只怕早把眉头皱烂了。也不知道那位狠心对兄弟下手的皇子此刻是不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