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乱大军虽然收复了建康城,城中乱军也被尽数击破,但建康城仍然没有迎来久违的安宁,反而动乱更胜从前。
诸军入城之后便开始全城掳掠,民众们遭受了一遍又一遍的洗劫,本就已经是家徒四壁的处境更加的雪上添霜。
为了便于搜刮掳掠城中的财货,军士们甚至都不许他们各自待在家中,从城西的石头城一直到东府城之间,到处可见被从各自家中驱赶出来、衣不遮体的民众。
“京畿士民已经深受乱军扰害,煎熬至今实属不易,如今王师既归,不加侵扰即是大仁。但今军士剽掠不止,义将何存?”
眼见城中如此纷乱,陈霸先便忍不住对王僧辩说道。
王僧辩大功新成,闻言后便浑不在意道:“东征以来,诸军将士行程甚苦,如今总算荡平贼寇、成此大功,难免意气飞扬、放浪形骸,不久之后也就各自安静下来,若加横阻,反而会伤我士气。如今诸边仍有余寇待除,建康士民坐待成功,今且娱我军心,有何不可?”
陈霸先听到这话,眉头便皱得更深,但见王僧辩只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于是便也不再发言,沉默着走了出来。
众将士眼下正自志气骄悍,再加上王僧辩这个主将不加约束的纵容,于是便越发的肆无忌惮,不断的在城中伤人害命。
不只是建康市井之间,甚至就连皇宫内苑走遭到了波及,入夜后一场大火蔓延开来,直将太极殿并东西堂都给点燃,殿堂内所存放的珍宝、文物等等全都被焚烧一空!
这一场兵灾所残害的不只有建康城的士民,随着侯景并其爪牙们各自出逃,被关押在台城密室中的废帝萧栋并其两个兄弟也被解救出来,暂且安置于军中。
不多久,湘东王安排的专使朱买臣邀请三人登船宴饮,饮食未半便将三人沉水杀之。
建康虽然已经被收复,但是大江对岸的广陵却仍掌握在侯景党徒、北道行台郭元建等人手中。不过在得知侯景已经大败而逃后,郭元建等诸将恐难自立,便也在第一时间遣使奉表向王僧辩投降。
由于陈霸先不满于诸军在城中的种种暴行,与江陵诸将之间也暗生龃龉。为了缓和矛盾,王僧辩便派遣陈霸先北去广陵,接受郭元建等人的投降。
但陈霸先还没有来得及动身北去,江陵诸将的使者已经先一步奔赴广陵了。
由于乱军盘踞建康城已经长达两年多的时间,城池已经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他们各路人马入城后尽管极尽搜刮之事,所得仍然不尽如人意,自然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些乱军余寇头上来,纷纷派人北去勒索甲马器杖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郭元建等人本就惊疑忐忑,面对这些趾高气昂、勒索无度的诸军使者,一时间各自心内也都是叫苦不迭。
广陵城主府前,各路人马汇集于此,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而在府内堂中则不断的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在座众人,谁人不以身浴梁人之血为荣?如今血仇已成,我曹却大势已去,再求归附,这难道不是自取死路?纵然相容于短时,也只是为了维稳时局,一待局势平稳,必然见诛!”
堂中大声咆哮的乃是刚刚渡江逃到广陵的侯子鉴,当得知郭元建等人奉表向南请降时,顿时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几天时间下来,诸将频频接待自南而来的江陵军使者,心中对此也有些懊悔,但听侯子鉴说的这么难听,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自在,当即便有人冷声道:“若非侯某轻敌,贸然出击、与敌浪战,大势未必便去!”
侯子鉴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一滞,旋即便羞恼不已,握起拳头便要砸向出言讥讽那人。
“都住手罢!都到了这个时刻,还要争执吵闹,难道是怕死来太迟!”
郭元建拍案怒吼一声,又着令军士入前拉开吵闹几人,望着余怒未消的侯子鉴说道:“依中军所见,我等该当何投?”
侯子鉴略加沉吟后便说道:“投南不妥,投北同样也不妥。我等于梁家是世仇,于齐家是叛贼。齐主自有晋阳老兵、邺都六坊为用,我等纵然骁勇、非其所需,即便见容一时,也不过是要我为其师之先阵、以扰梁国,届时仍然不免征战消耗、死亦不惜。”
“南又不可,北又不可,难道我等真的全无活路?”
有人听到这话后,忍不住便悲呼一声。
侯子鉴闻言后却抬手向西北方向一指,同时大声说道:“南北虽然不可,但仍可以投西啊!西朝大将李伯山深受齐人畏服,今又雄跨江汉,梁人亦不敢与之相争。
唯其势力仍薄,正缺骁士扩土,之前虽然阵斩慕容绍宗,但仍然需要退回沔北自处。我等正缺一英主护持,可以统军还据寿阳再奉表附之,为其淮南分藩,进退不失策应,南北俱不敢轻易触我!”
众人原本正竖起耳朵倾听,可在听完侯子鉴所言之后,顿时便有人嗤笑道:“原本以为侯某有何妙想,原来竟是自甘堕落的愚计!那李伯山事迹再雄,不过西朝一藩,名位不异我等,凭什么要我等委屈事之?”
“郭太尉、诸使君,今惶惶求活者是谁?汉家天子尊否?今又身在何处?”
侯子鉴听到这话后,便指着众人称呼着他们在伪汉国中的官职冷笑道,旋即便又说道:“李伯山凭其一己之力二下河阳、两临淮南,河淮之间无人能敌,江汉以下人皆尊仰,就连侯王旧日都要裂土邀之,我等又有什么资格小觑?正因他才位不配,所以才要广纳勇才谋取势位,若往事之,前景大有可图!”
在场众人原本多数都是不以为然,毕竟人往高处走,哪怕他们已经途穷陌路,也希望能够寻找一个强大的靠山依傍,南人若不相容,北齐便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至于那沔北的李伯山,在其国内都非霸者,也实在不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
但在听完侯子鉴这一番分析之后,不少人脸上还是露出了沉思之色。是啊,眼下的他们最实际的目标还是要活下去,至于说那些虚名跟性命相比也的确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