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的旷野中,冰霜尚未解冻,天地间仍然颇为萧条,但田野中却并不冷清。
熬过了漫长的寒冬,野兽们秋冬之际积攒的膘脂早已经消耗殆尽,急需食物来补充,那便只能扩大觅食的范围。所以每年冬末初春之际,常常会发生虎狼猛兽袭击村邑和行人的事情。
元月时节,关中乡里常有傩舞社戏等活动举行,往往从白天到黑夜连续几天时间,不仅仅只是为的祈禳许愿,也有惊吓驱逐野兽的意味在其中。
乡里三长、大户们在这一时期往往也会组织壮卒劳力们绕着村邑周边巡逻警戒,驱赶并狩猎四处游窜的野兽。
一座背风的土坡下,搭建着十几座样式美观的行营围帐,而在这围帐周围,几百名壮卒骑士们三五成群的分散开来,涉野跨沟的搜索猎物。
“好快、太快了!我都看不清……”
穿着一身轻便保暖的骑装、头戴一顶貂皮的风帽,身材娇小的骑士明显有些不适应这驰骋游猎的活动,上身半伏下来,两手死死攥住马辔缰绳,半点也体会不到速度带来的乐趣,嘴里则控制不住的不断发出清脆惶恐的叫喊声。
李泰一直策马紧紧追从于后,听到小娘子颤声喊叫都有些凄厉可怜,脸上不由得便露出略显无良的笑容,纵马自侧方贴上,慢慢的逼停了妙音的坐骑,抓紧了马辔让那坐骑完全停下来。
“好可怕、好怕,我都看不见你!”
这小娘子俏脸煞白,说话仍带几分颤音,可见是真的心有余悸。她虽出身将门、粗通骑术,但毕竟只是女子,不会进行更加专业的训练,旷野行猎对其而言还是太过勉强。
李泰入前拍拍她那绷紧僵硬的后背,温声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纵马快行最忌心慌,心慌就手足僵硬,马通人性,它会因你紧张也不服策使,反而更危险。”
“可是、可是我不想再行猎,咱们回帐歇息一下行不行?”
妙音可怜巴巴的望着李泰,眼窝里都是水雾暗聚,越显精致娇美的俏脸已经是风情初现,瞧得李泰心绪都为之一荡,忙不迭侧开视线吐出一口浊气。
这不应该啊,大姐你好歹出身将门,拿出你们鲜卑女子的豪迈出来,之前还要拔刀干我呢,现在却娇娇弱弱的跟个娘们儿一样、像个什么样子!
李泰这可不是戏谑、看不起小娘子出身,而是真的觉得不妥。
之前这小娘子活泼好动、活力四射,浑身上下洋溢着亲和力和感染力,李泰也因此常常想念、自我攻略到情根暗生。
但最近几次相见,这小娘子却越来越显得恬静柔弱,尤其是在彼此有了婚约之后。
之前京中相见,这小娘子虽然样貌长开、较之前更显娇美,但举手投足间整个人的气质变化同之前他所熟悉和最喜欢的模样却是判若两人。
这固然是因为长时间的居丧、少有人际交际,让人变得有些沉静内向。
但除此之外,李泰觉得多半还是得跟这小娘子耳濡目染、所听所见有关,或许觉得他们陇西李氏家风庄谨,所以自己也得压抑天性端庄起来,才能匹配得上这样的门第。
这样的观点,李泰谈不上认同还是不认同,端庄还是活泼,终究还是得颜值打底。虽说娶妻求贤淑,但谁说美女就不能贤淑了?
但他心里却是明白,在他所不曾参与的那个时空,这小娘子却并非一个长寿之人。
原因固然是多种多样的,但今这娘子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历史书上几个陌生字符,而是真实存在、并且将要与他共结连理组织家庭的一个配偶,他自然也要极尽自己所能,从方方面面杜绝这娘子或会早夭的可能。
他并非什么医道高明的良医,朴素的养生认知无非是吃好睡好、心情舒畅,自然能身体健康、益寿延年。
所以他还是希望这小娘子能够保持之前活泼好动、开朗爽快的性格,即便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一些性格的变化,也是基于自我认知的增长并遵循自我意愿的改变,而非那种基于门第观念进行pua灌输的自我压抑。
毕竟李泰骨子里就不觉得陇西李氏这名头有多庄重,之所以抱紧不放是因为在当下这个社会环境中还算好使,若在这南北朝末期已经是赤旗遍地,那他首先就得带头刨了祖坟。
今天停驻在渭北郊野,倒也不只是因为李泰猎兴上来了,也是想带这小娘子增加一下户外活动,性格之类的都可通过长期共同生活潜移默化的互相改变,但起码身体得棒棒的。他这里落订是个花木兰,总不能到货成了林黛玉。
但见这小娘子确是惊魂未定、有些吃不消如此高强度的活动,李泰也自觉有点矫枉过正、操之过急,不免又是暗叹一声,可惜他不久便要奔赴陇右、而小娘子却仍未除服,彼此难免聚少离多。
若是两处都得从容,还是得早早成婚把小娘子接回家中,自家娘子当然得自己来养,长在别人家中总是默契不深、有欠磨合。
“那塬下里长都已经说了,只要咱们能帮他乡人猎杀塬上游窜的野狼,便赠送咱们肥羊佐餐。都已经应下了,怎好食言?”
李泰翻身下马,解下娘子鞍上固定身体、辅佐骑乘的鞍扣,转头指了指自己那坐骑后笑语道:“不如我和娘子共骑一乘,就算看不见也能相有感应。”
妙音娘子听到这话又看了看李泰的坐骑,视线往左右游弋一周,原本有些苍白的小脸顿时霞飞双颊,低头喃喃道:“这、郎君游兴正浓,我、我也很愿意陪伴,但这真不是我擅长的事,帮不上忙却还拖累了郎君……”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哈哈一笑,大臂一环便揽住娘子腰肢将她抱了下来,却并不将其直接放在地上,拥于胸怀内笑语道:“今天的兴致只在同娘子游戏尽兴,追捕野兽自有群属代劳。娘子若只是一味忸怩、怏怏不乐,那才是拖累得我不能尽兴。娘子要做什么,直须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