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半壶酒安阳也不想喝了,起身结了账,便往外走去。
从段小小口中得知的信息虽然详细,但终究不够全面,没个印证,难以分辨其中有何偏驳差错,所以他还要多方印证才对!
刚走出酒馆不足百米,他居然刚好遇见了一脸失魂落魄走在街上的玄奘。
玄奘本身就不注重仪表,穿得破烂,再加蓬头垢面,此时又双目无神,一步一步像失了魂似的走在街上,越发像乞丐了。
忽然,他也看见了安阳。
两人四目相对,都停下了脚步。
安阳只是稍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走上前道:“玄奘法师,现在才到吗?”
玄奘愣得有点久,但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先是双手合十说:“玄奘尚未剃度,也未在佛法上取得任何成就,尚且是个学生,当不起法师这个称号。”
顿了顿,他才继续轻言细语的道:“是先生和那位小姐走得太快了,按正常人的脚程,从渔村到镇上要走一个半时辰。”
安阳笑了笑,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也双手合十道:“在下还有点事要处理,玄奘法师有事就去忙吧,我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必然会再见的!”
玄奘沉默着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路。
但其实路很宽,他让不让完全没关系,再来十个安阳并着肩都能走过去。
安阳也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从他面前擦肩而过,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走去。
玄奘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情绪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伸出手叫住了安阳。
“等一下!”
“嗯?”安阳转过身,与玄奘隔着十米,微微一笑,“玄奘法师有何指教?”
“请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安。”
“安先生是吧,很高兴认识你。”玄奘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收回目光,“我俗家姓陈,法号玄奘。”
“我知道。”
“嗯。”玄奘又微微点了点头。
安阳笑着,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不出他所料,没走出两步,方才就欲言又止的玄奘又将他叫住了:“安先生!”
安阳又回过头,淡淡的看着他。
玄奘下定了决心,朝他走来,停在他身前看着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两人互相对视着,居然沉默了。
街上人来人往,安阳面貌不算帅,但面庞线条刚硬、气质从容出众,对面的玄奘五官亦是清清秀秀,都具备不小的吸引力。
一名中年妇女走过,瞥了他们一眼,顿时露出嫌恶表情,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有几名年轻女子见此也指指点点,掩嘴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什么,忽然便发出一阵银玲般的笑声。像是东风刚从许愿楼屋檐下吹过,挂着的一排许愿牌碰撞出的声响。
安阳见玄奘低着头压根就没有看自己,自己征询、疑惑乃至淡然的眼神都派不上用场,只得无奈开口了:“玄奘法师好像有心事,如此想了一路了,也憋了一路了,请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或者想问我的吗?”
玄奘沉默片刻,终于道:“今天那位小姐说的是真的吗?你在渔村呆了很久了,却见死不救?”
安阳笑了,问道:“是什么让你发出这样的疑问呢?我们以前素不相识,段小姐已经将事实说得很清楚了,而我觉得你好像还有点想为我辩护的意思……”
“我快离开渔村的时候,遇见一个舔着糖的四五岁的小女孩,她说你不是坏人,还说你是她朋友。”玄奘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安先生本事高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罗二便是你救的吧?”
想起那个小女孩,安阳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了,淡淡道:“你想说个什么?”
“安先生不是冷血之人,也不执拗于安先生所说的天道循环,为什么不肯将剩下的人一并救起呢?”玄奘盯着他问。
“救救救!”安阳轻视的一笑,“佛法教你救世济人,但并未教过你见人就救,若是每人都救,那法师何不去劫法场呢?法场每天都有人要掉脑袋啊!多可怜……”
“官府自有官府的定夺!”
“法师既知道佛法无法凌驾于世俗法律之上,就也该知道,任何事都有对错,哪怕法师所执拗的救人也有对错,若是救了不该救的人,便会杀死更多的人!”安阳说,“哪些人活活将一个善良之人打死并抛尸河里,因渔村荒远、法不责众便逍遥下去,可被他们害死的人呢?就白死了么?”
“佛法能更改杀人偿命的定理吗?”
“可他们也是一群无辜的人啊,他们只是错杀了那位先生罢了……”
“于他们而言是错杀,于那水妖的前世而言,便是自己做了善事却还被一群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活活打死,再抛尸河中,受鱼虫啃噬之苦,死无全尸!他甘心么?”
“可他已经死了,如何也不能复生!”
“他却能报仇,能心安,能转世,能息怨入轮回。再者,无论如何说,那些村民都该受到惩罚,不是法师说几句话、不是逝者已逝,他们就能理所当然的逃脱过去!最多也只是给他们的惩罚大了些罢了!”
安阳看着玄奘的眼睛道,“法师钻研佛法多年,却还是不明白,若是世事皆如法师所说,杀人者逍遥法外,做错事不付本钱,一切照法师的想法来,这世间早乱了!”
玄奘怔在了原地,他现在修行不深,只两句就被安阳说得哑口无言了。
“行善积德也不能盲目去做,不能只凭自己的心去做,若是不然,到头来你倒是修得本心清明,世间却全被你扰乱、搅混了!你是大乘佛教的弟子,就更是如此。”安阳面容平静的对玄奘进行着说教,“你们修习佛法未成者,最是爱胡乱播撒怜悯、到处救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