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平从夹马营走出来时,沈青已经在那里候了多时,见恩师微弯着腰,举步维艰的样子,他便急忙迎上去,搀扶住赵泽平的胳臂,将他送至路旁的马车上,这才自己跟着上了车,坐在他身边。
“大人,不是说好了只去看一眼便走吗?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您最近痹证又犯了,那里又阴湿得很,实在是不宜久留啊。”沈青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
赵泽平一边捶腿一边冲他呵呵一笑,“我都这把年纪了,能多活一日便是赚上一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只是最近,我时常想起一些往事,想起年轻时那些醉酒策马望断天涯的时光,心中便不免唏嘘,总想着能再回到那个时候。沈青啊,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刚才在那院子里,我似乎觉得自己不是一人,总想着他们也都在,我陪着先帝下棋,镜隐便总是偏帮着先帝,趁我不注意,在棋盘上动些手脚”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是啊,他总是帮着先帝,万事都以他为先,所以到了最后,才痛不欲生,不像我,苟延残喘也好,得过且过也罢,总能将日子过下去”
沈青见他愈说愈伤神,忙将水囊递过去,又从包裹中翻出长衫搭在他肩头,轻声安慰道,“大人,路途劳顿,您歇一会儿吧,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您莫要再为此神伤了。”
赵泽平干咳了几声,浑浊的眼珠子透过车窗望向洛阳繁华的街市,“我总想着,那件事我和镜隐是不是做错了,或许正是因为我们的心急,才加速了那个人篡权的脚步,最后不惜铤而走险,出了狠招。”
沈青一怔,连忙屈膝跪下,将两手搭在赵泽平树皮一般的手背上,“大人,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的,您插不插手,结果也是一样,请您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赵泽平惨然一笑,将沈青搀扶起来,“罢了罢了,反正再没几年,我也要去见先帝了,到时候他若仍是怪我,我就受着,任他打骂便是。”
当赵泽平的马车从程府门前徐徐驶过时,里面的人正闹成一团。
程德轩被一只碟子砸中了额角,血流了满脸,吓得程秋池和一众仆役手忙脚乱地把他搀到前堂,有的要给他上药,有的要先止血,有的又要找马车送他去医馆。
可是人多手杂,一不小心,不光药箱子摔在地上,程秋池也因为心急摔倒了,扭伤了脚腕,坐着半天都站不起身。
程德轩倒是比他们都冷静,他吩咐小厮们把程秋池送到医馆,自己则慢慢踱到内室,把下人们全部赶出门,也把所有的喧嚣和争执锁在门外。
他走到桌子边,点燃了一只蜡烛,然后从柜中拿出自己许久未碰过的药箱,对着铜镜娴熟地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
包扎完毕后,他便盯着镜子,静静地瞅着那张满是风霜的脸庞看了多时。
然后,嘴巴一咧,笑了。
他没想自己在朝为官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雨飘摇都经历过了,现在到了这快要致仕的年纪,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砸破了脑袋,而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