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德尔先一步走入了出租屋,尹丽莎白没动,倒是身后刚才那位持剑的骑士先一步进去了,尹丽莎白这才跟随其后,带着一位女仆上了楼。
特朗德尔先一步打开了房间却没进去,骑士刚准备进去搜查却被尹丽莎白制止了,她黄金色的眸子上下扫了一眼特朗德尔,随后这才自顾自地走入了费舍尔之前居住的房间。
这里的陈设一点没变,被细心的玛莎女士保留着费舍尔之前居住的模样,朴素的房内装饰一如费舍尔的性格一样,他向来不会在自己的生活上花费过多,整间房间中可能最值钱的便是之前放在窗台旁没用完的魔法材料以及书柜上的书籍了。
尹丽莎白愣愣地扫过这一方狭小房间内的每一寸每一厘,直到目光落到了房屋的尽头处,那在窗户前摆放的一方他寻常用来办公、做研究的桌子上,她甚至都能想到他是如何在这里写作的。
如果是夏天,眼前的窗户一定是敞开的,他喜欢研究时透透气,尤其是听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与人们的交谈声。当然,下雨时是最好的,他也十分喜欢雨后的清新,喜欢聆听雨点敲打砖头的演奏;如果是冬天,他会将窗户阖上,偶尔会在窗户上水汽遇冷起的白雾上写一些字,透过那地方看清外面的皑皑白雪与万家灯火...
因为,这些都是尹丽莎白还在他身边时牢牢记下的他的习惯,他在苦恼的思索以及研究时会用上一支香烟,但这个习惯在自己身边是没有的,因为每次看到他的动作,自己就会轻轻咳嗽一下,他也会识趣地住手,只替代似的捏捏自己的手掌。
她好像全部都记得,仿佛那样分别前的日子就在昨日,从不曾远去过。
“陛下,请仔细检查一下那个桌子的后面...桉头的位置,把桌子拉出来一点哈...”
门外的特朗德尔的声音又传来,除了尹丽莎白之外,再没人进来。
闻言,尹丽莎白来到了桌子的旁边,拒绝了后面骑士想要帮忙的意思,她眼中的黄金色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她单手将那张费舍尔工作的沉重桌子往后拉了一段距离。
随后,按照特朗德尔的意思,她顺着桌子与墙壁分开的狭小空间向内看去,但却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尹丽莎白以为特朗德尔在耍自己的时候,她却忽然在那其中感受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魔法波动...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伸出手去再三确定了一下,这才真的笃定在桌子的背后有一个环数很低很低的空间魔法。
研究了一会,她最终才确定,那似乎是一个嵌套的空间魔法。
外面一层是环数为一环,魔法波动几乎可忽略不计的空间魔法;而在空间魔法之中,才是真正的魔法,那个魔法的环数很高,却因为藏在外层空间魔法之中而被隐去了魔法波动。
只是从这个极其精妙的设计便能简单窥得费舍尔那令人惊叹的魔法才能,而他设计的这个小把戏显然轻而易举骗过了尹丽莎白派来这里搜查的人员,哪怕她当时还派遣了一位魔法师过来排除房间内可能藏有的魔法暗格,结果却只在这里发现了一副奇怪的面具遗物以及一张卡度魔女塔的地图。
那么,这个费舍尔藏得如此之深的魔法中到底有什么呢?
尹丽莎白伸手将外层的魔法给接触,其中那隐藏起来的高环魔法便传导出了波动,里面还是一个高环的空间魔法,被镌刻在一支藏在之前空间魔法的钢笔之上。
尹丽莎白握着那支钢笔退了出来坐在了旁边的床铺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支钢笔上的魔法缓慢地激发...
“嗡嗡嗡...”
出乎尹丽莎白意料的是,在那钢笔上的空间魔法被激发之后,里面并没有藏着什么极其珍贵的财宝或遗物,从其中辗转出现的,是两叠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信封。
在尹丽莎白看见那信封之时,她的童孔便下意识地微微缩小,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极度震惊的东西。
只见眼前的两堆信封,左边的一堆整体由黄金信纸承装,表面还有朱红色、已经被拆开的火封痕迹,显然如此贵重的寄信方式不是费舍尔的风格,那是自己曾经寄给他的信。
尹丽莎白的手指微微颤抖地将那厚重的一叠信封拿起,最后一封祝他生日快乐的信依旧那样醒目,再依次往下,
“生日快乐”、“春安好”、“冬安好”、“秋安好”、“葛德林节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我已平安返回纳黎”、“一切安好”、“聚会邀请”、“茶会邀请”......
“生日快乐,费舍尔”、“我被父皇委任了职责,近日就要离开纳黎,我想再见你一面,给我最后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费舍尔,不要不理我”、“我在学院图书馆里等你,你一定要来”、“听我解释好吗,费舍尔,求求你”......
“生日快乐,费舍尔!”、“周末听说有机械展哦,我们一起去怎么样?”、“我买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碎花的,另外一件是纯白色的,你觉得哪个更好?”、“恭喜你,狮鹫赛的冠军!我给你的承诺一直作数哦~”、“十八岁生日的正式邀请”......
“你好,我是军事院的尹丽莎白·葛德林,有一些关于学术上的事情想要和你交流,收到请回信”,“关于图书馆内卡借用,我这里有校长单独给的权限,不介意的话请随意使用好了”、“我听闻你对魔法有兴趣,正好我和魔法院长海尔森周末有个茶会,不介意的话可以来喝喝茶”、“抱歉,现在才知道上周是你的生日,希望不要介意我迟来的祝福”......
尹丽莎白呆呆地看着那一封封保存完好的金色信封,从他们的初识到现在,自己寄给费舍尔的每一封信件都在此处,被他存放在房间隐蔽处的魔法之中,再没有人能发现,而正是这信上的种种,使得他们曾经相爱的一切都有了证明。
而除了这一沓金色信封外,还有另外一沓相比十分简朴的白色信封,尹丽莎白的眼眶一点点变得粉红,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那些信,因为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些白色的信是费舍尔所使用的。
可他寄给自己的信都被自己存放在黄金宫中,这里的这些信到底是...
“致长公主殿下,十分意外能收到你的信,你所述的学术问题我已知晓,我并看刀你原本的问题,因此...”
后面的单词拼写了错,费舍尔似乎后来检查时才发现,于是他便将后面的所有内容都做了废。
这是回复一开始自己想要认识他写的信,里面的学术问题是个幌子,结果费舍尔真的去查了军事院的资料认真做了回复。
当初尹丽莎白收到回信时是一封极其完美、措辞十分严谨、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信,但在这里,尹丽莎白看到了好几封“废信”。
“致尹丽莎白,你寄给我的权限卡我已收到,十分感谢你的康慨。这周末我还希望能在图书馆见到你...”
这次没有了错字,但许是当初那个大男孩觉得“希望能在图书馆见到尹丽莎白”实在是太过于直白和不好意思,于是这封信又做了废...
嗯,当初自己收到的信可没有这句话,原来当时他是想要见到自己的呀...真可惜,如果当时他这样写的,他们在一起会快上好几个月吧?
“致亲爱的尹丽莎白,我认为白色的裙子更好看一些。从审美角度看,碎花的裙子颜色更鲜艳,但你本身已经足够美丽,不再需要衣物的相得益彰来凸出了。以朴素的白色作为衣物的颜色再合适不过了,从历史的角度看来,卡度崇尚禁欲的黑色...”
这封又写得太过于正经了,明明已经确认了恋爱的关系再这样严谨是不是便不解风情了呢?当时的费舍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又将这封信做了废,总之后来尹丽莎白再收到时,他的回答又变得正正好好了,他说,
“抱歉,因为你的美貌以至于让我觉得你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很完美。如果硬要比较哪一件更好的话,请下周穿来学校让我亲眼看看吧。”
尹丽莎白捏着那一封封费舍尔修修改改最后再确定发出的信纸,一时之间鼻子一酸,有些忍耐不住地低下了头。
门外的骑士十分不自然地退到了楼下去,只剩下那位女仆已经安静地守着门口,门外的特朗德尔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哽咽声。
随后的信件并不多,因为在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过后,他们便分开了,费舍尔也不再如过去那样修修改改信件,认真到确认完美之后才发送了。
可即使是如此还是有几封这样的废信,而且时间不久,就在半年以前,
“致尹丽莎白,我已收到了你的生日祝福,感谢你的来信。十分抱歉我不再以‘殿下’来称呼你,我不知这样你是高兴亦或者是不高兴,但总之,我已有很久不这样称呼你的名字了,此时只写于纸上竟都会觉得久别重逢。”
】
“自我们分开,我去往了施瓦利、卡度,近日又去了南大陆,经历了许多事情,多少也算是有了一点成长和变化,对于一些事也有了一点新的看法。尤其是,对于过去我的离开,我现在才忽然觉得,当时我的离开是那样的幼稚和不成熟,如果当时我能...”
写于此处,又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涂改。
即使是二十八岁的他,即使是已经分别了许久的他,似乎也还如同自己一样在犹豫...
这一封很近很近的信最终也没有寄出,送到尹丽莎白桉上的信依旧如他们分开之后的那样客套与死气沉沉...
只是,在这封到最后也没有送出的、大片大片内容被犹豫所涂抹的信的最后,唯独那里的结尾没有被费舍尔涂抹而去,那里只写着,
“无论如何,总之,我们再见一面吧。”
纸张一点点被揉皱,看着那样的字迹,尹丽莎白直到现在才知道,半年前,在她落下那样的惊天阴谋之前,他们曾经有一瞬那样的接近,有着那样美好的可能性...
可...现在...
“特朗德尔...是谁,是谁告诉你这些信的位置的...”
“那个...”
门口的女仆见到尹丽莎白对着外面问话,她终于让开了道路,让门外的特朗德尔讪讪地走了出来,
“是费舍尔。”
尹丽莎白愣愣地扭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你...你说什么?”
“我...我真没开玩笑!是他送的信息,这家伙把和你的信藏得这么深,除了他之外鬼知道这里还有他和你的恋爱记录...不...我是说,陛下,那个,是费舍尔让我来的。”
“他还活着!他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不来见我?那天晚上他和魔女研究会起冲突之后到底...”
“我不知道啊,他没说,我也不知道他之前怎么了...”
房间之中的尹丽莎白黄金色的眸子看着门外举手投降的特朗德尔,在确定他没有说谎之后,她才重新坐在了床铺上,愣愣地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但,陛下...他让我来带你看这些信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现在似乎有某些困难需要解决,这些困难不是您能帮忙的。”
“他只是说,他没忘记和您的承诺,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纳黎...”
尹丽莎白一点点抬起头来,在那持续了许久、终日难以消散的惶恐与不安中,借由特朗德尔之口,她似乎终于等来了那位她日思夜想之人的回应。
费舍尔一如之前那封未送出信上所写的最后一句话那样,对自己真真切切地说道,
“无论如何,总之,我们再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