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江鼓足中气,以近乎撕心裂肺的怒吼念完旗帜上书写的小字。
全场听闻,已至少有一半人泪流满面,就连那位站在台下的官场老油条此时亦满脸动容。
遥想去年深秋,父赠‘死’字旗,其子于秋风中拜别老父,毅然转身踏过群山赶赴战场,那一幕何其壮哉!
纵算是被官场中那些蝇营狗苟浸染了多年的老油条,此时也禁不住浑身毛孔猛然一张,想起20多年前的少年之时!
他在学堂中接触到救国、救民族那些新文化运动的文章之时,不也曾是热血之少年吗?
可后来,是谁让他迷失于官场来往逢迎,只看着坐在更高位上那个人的脸色,而忘记去看一看那些衣衫褴褛之人满面的愁苦呢?
低头沉思片刻,官场老油条招手喊来一旁亦有些惊呆的警察局长,附耳低声交待。
胖警察局长呆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几人挤出人群,火急火燎的向不远处的县城跑去。
“这面死字旗,是我川北安县一位学堂老先生于去年10月赠予其出川之子的,后碾转落于我四行团!
我每每观之,都不禁热血澎湃坚我杀敌抗战之情!非万分紧急之时,绝不轻易视人!
我曾传令全团,一旦‘死’字旗升起,那就是任全团覆灭,亦要不死不休,视为绝战、死战!
你们或许会有些奇怪,那为何在这个场合,我会祭出这面旗帜!”唐刀的话传遍全场。
所有人都屏息敛声,等着唐刀的解释。
“送于其子“死”字旗王家之父,是我全川父母之榜样,亦是我中华父母之代表。
这样的父母,我们不卫,谁来卫?这样的家园,我们不护,谁来护?
我想问问台下站立之军,你们愿和我一起以我等之身躯,护我家园卫我父母吗?哪怕是以白布裹身,再不能见家乡之青山!”唐刀的声音渐隆,犹如一声炸雷在全场上空炸响。
“你们愿意,和我唐某人一起,去死吗?”
全场犹如死一般沉寂!
官场老油条脸上亦露出忧色,他怕这些没见过战场的新兵被唐刀这种悍将给吓着了,更怕如果没人回应,唐刀这番苦心算是白费。
到这会儿他若是还不明白唐刀这是在用铁血酷烈给这群即将走上前线的士兵灌注精神,那他这二十年官场算是白混了。
只是,是不是药下得有些太猛了?
但他,终究还是不了解自己治下的老百姓!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任何一场波澜壮阔的时代更迭,都是由一群小人物们的尸骸如山换来的,而历史却永远只记录下那些大人物的名字。
唐刀从未想过什么青史留名,他只想和这些小人物们在一起,做自己该做之事,他从未有过政客那般瞻前顾后的担忧,他相信,他们会,他们敢!
曾经时空中,那些做出重大决定的将军,那一个个奔赴战场的战士,根本不知道自己付出生命拼尽一切,是否能换来最终的胜利。
人类生来畏惧黑暗,因为暗夜里蛰伏着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野兽,盘踞着一条条毒牙森然的毒蛇!
而比黑暗更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长夜何时结束,光明能否到来!
可正是这些人,他们毅然决然的踏入黑暗,去往那些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广阔土地,然后身埋他乡,魂归故里!
胜利的消息,也不知他们知晓否!
“我愿意!”
“我愿意!”
“不灭倭寇,誓不返乡!”
会场上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口号声,不仅是场中的新兵们涨红着脸嘶声怒吼,就连场外那些送行民众,亦被感染举起双手!
金色的阳光洒在那些年轻或满是皱纹极为沧桑的脸上,每个人眼里似乎都闪着光,旷野和远方的群山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动而颤抖。
“好!给你们半个小时和家人告别,半小时后,整军出发,迟到者,斩!”唐刀点点头。
“等等,唐团长,我还有话说。”官场老油条突然跑到台上。
“请各位父老乡亲和新兵弟兄们等10分钟,就10分钟。”衣冠楚楚的县长大人表现的有些异于平常。
唐刀微微一皱眉,却也没有拂了这位父母官的面子。
全场都在等待这位晋熙县行政第一人说话,直到10分钟后,遥遥看着会场外胖警察局长带着几个人匆匆赶着一架马车抵达,早已摘下礼帽仅身着中式长袍的县长才站到话筒前。
话还未说,却先是深深冲着台下数千新兵以及民众们鞠躬,这让知道这位县长为人的人们一阵骚动。
这厮在晋熙的风评属一般,你要说他徇私枉情、欺男霸女吧!倒也没有,也就贪一点儿平素鼻孔朝天根本不看百姓,晋熙县老百姓也多是敬而远之,背地里也就不咸不淡的骂他几句完事儿。
像今天这样,搞得人还很是不适应。
但显然,今天晋熙县的民众们注定要大跌眼镜。
“父老乡亲们”衣冠楚楚的县长大人竟然话一开口就有些哽咽,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嘶声说道:“即将出征诸将士多为我晋熙之民,宋某在此承诺,在任一日,必将善待其父母亲族使其衣食无忧。
宋某为晋熙县父母官三年,好事做的不多却做过不少错事,但今日听唐团长这一席话,尤其是见安县王老先生之慷慨,愧不可当。
宋某欲改先前之错,在此建捐款台为我前线抗战之将士筹措军饷军需,宋某捐家资一万。”
说完,这位县长大人朝台下招招手,胖警察军长带人抬着一个大木箱放在台上,拿着一名警察递给他的斧头,猛地朝木箱劈去,白花花的现大洋滚落出来,一片雪亮。
一万大洋不是很多,很多经营了上百年数十年的家族地窖里都藏着比这多得多的银钱,但这笔银洋对于这位身在穷乡僻壤没多少油水可捞、还要给上司送礼来维系的小县长来说可绝对是不小的一个数目。
好家伙,这是觉悟真的够高啊!唐刀顿时对这位刮目相看,有机会的话还真要给老郭同志推荐一二。
人有的时候,真的不能太冷静,热血一点才能激发他心底深藏的善良和正义。
或许事后这位清醒过来,会后悔,但这个时候,他身上绝对是带着光的。
而这位官场老油条绝对是热血上头,劈开银箱还不算,还把自己怀里挂着的金怀表,手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都给丢到银洋上面。
有了他这个示范,一帮有资格在木台两边站着的县城士绅、商人们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带钱准备劳军的将大洋拎上台,没带钱的,也把自己身上值钱的玩意儿丢在银洋上。
男人,拿出了金表,女子,褪下手腕上的金镯。
而让唐刀没想到的是,不光是这些富人们在行动。
两万民众,竟然也自发的排成两列长队,纷纷从木台下走过,有的丢上一块大洋,有的丢上几元铜元,甚至还有丢上一袋米的和一小竹篮鸡蛋的。
但让人最意想不到的是,一名拄着拐杖拿着破饭碗衣衫褴褛的老乞丐颤颤巍巍的将怀中藏着的三块铜元轻轻放在钱堆上,价值不过0.15银洋,但那或许是他最后的财产,更或许是他为防止好几天讨不到饭食而预留的活命钱。
他却毫无留念,毅然决然。
看着那个颤颤巍巍有些佝偻的背影,那一刻,所有的人是沉默的,所有人的眼睛是湿润的,无论官、兵、平民。
那一幕,在无数年后,依旧停留在曾站在这个会场上所有人的脑海里。
坚毅如唐刀,亦眼眶湿润,龙岩则早已泪流满面!
这场战争,我们一定会胜利,因为我们可以为之献出所有!
这应该是那个上午,晋熙县现场军民们唯一能坚定的信念!
至于生命,‘死’字旗早已去年就已当所有川人之头,何惧之有!
此一去,若不回,便不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