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顾西水一曲精忠报国唱罢,明心的大剑也落入剑鞘。
台下的欢呼声和鼓掌声震天,就连那些在戏园子里看惯了名角唱戏的‘名流’们不由都站起身,为台上两名年轻jūn_rén 的演绎击掌而贺。
他们来此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看什么节目,一帮大兵们上阵杀敌或许还行,但节目什么的还能有什么期待?换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太多。
但,四行团新年联欢晚会第一个节目,就让这帮老爷们一记炸雷,一剑光寒整個舞台不说,那一曲慷慨激昂的精忠报国更是不同于现在广播中最流行的靡靡情歌。
不少人不再犹豫直接将手中的票投往周边放置的票箱,对
四行团没有让人失望,接下来由警卫连超过30人的一个大合唱----万里长城永不倒,这首歌在场的很多jūn_rén 都知道,那是四行之战时jūn_rén 们在日军包围的大楼里唱过的歌。
歌词有不少人也很熟悉,但当三十多名警卫连老兵再度高唱起这首歌,尤其是唱到“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全场原本端坐着的官兵们再难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跟着警卫连老兵们一起轻声相和。
钱大柱腰杆笔挺,坐在草棚外的一个八仙桌旁边,那是郑州城内纺织协会贾会长的要求,他说既然官兵们能坐在空地里,他也能。
八仙桌边上,坐了七八个人,有贾会长和他的一位姨太太以及另外三个商行的东家,然后,还有一名被贾会长从舞台那边拉回来的一个姑娘。
姑娘年龄应该比钱大柱还大一两岁,穿的很新潮,外面裹着毛绒绒的皮草,里面穿着绣花旗袍,头发也烫成波浪卷,手里拎着一个钱大柱只在澹台明月那里看过的相机。
这让钱大柱略微有些紧张,他可没见过如此时尚好看的姑娘,更别说如此近距离接触了,坐在八仙桌旁正襟危坐,只是在节目开始时给八仙桌上的各位‘名流’介绍,这是我团特战中队的节目,这是警卫连的。
紧张到有些古板的模样和他年轻面容形成极大的反差,让时尚青年女子忍不住捂嘴偷笑,这更让钱大连长紧张,大冬天的,额头上都沁出汗珠。
幸好,贾大会长还是挺理解自己身边的年轻jūn_rén ,冲女子瞪眼让其规矩一点,稍微缓解了一下钱大柱的尴尬。
而此时,歌声越来越大,不是舞台上的老兵们提高了音量,而是台下的官兵们不再满足小声跟着哼唱,开始高声相和。
那可是近两千人的声音,舞台上此时的声音已经被淹没了。
等到整个会场内外,响彻着那句“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岂让国土再遭践踏;个个负起使命!”
民众们看着那帮盘膝坐在地上一起高声怒吼的士兵们,似乎懂他们,又似乎不太懂。
因为歌声虽然很激昂很动人,可为何很多人脸上又重新挂满泪水,情感这么充沛的吗?
没上过战场的当然不懂。
唱着唱着,官兵们眼前无不浮现起战火纷飞的那段日子。
炮弹就在距离自己十几米外炸响,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一片寂静,摇摇昏沉沉的脑袋,只看见敌人已经冲上来,无数的战友跳出战壕,要么,刺刀插入敌人胸膛,要么,自己倒在血泊中。
阵地守住了,战友和敌人的尸体互相纠缠在一起,自己想去搬,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战友躺在冰冷的泥地里.....
若是眼睁睁看着战友就算死去也要被枪炮炸成粉糜,那倒也罢了,人死如灯灭,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可当战事紧急,日军已经攻入战壕,他们被迫将战友已经冷硬的残躯堆在战壕里充当工事,架起枪趴在战友的残躯上拼命冲着日军射击,战友残躯被子弹射击溅起的血肉落到脸上,那血肉,是冰冷的啊!
冰冷的就像是冰块,冻的人浑身冰寒!
然后,已经死去的,和还未死去的,冰冷的血和炽热的血,交融在一起,将整个战壕染成一片赤色!宛如人间地狱。
直至日军退却,活着的人,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连头发稍上都滴落着血珠,不洗干净脸,谁也认不出他是谁。
在战友冰冷残躯最后的庇佑下,阵地守住了。
可每当活着的人想起那一幕,那心,似乎都已经裂成两半。
泪水止不住的滑落面颊,万里长城,是中国祖先为华夏后代修建的抵御外族入侵的伟大屏障,今天的他们,也必然能让这个伟大继续延续不倒。
因为坐在vip客户区,钱大柱强忍着内心激动,没有和场内官兵们一起歌唱,但他终究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老班长和战友们,他原来所在的二排,除了已经当上通信班副班长的桃子,战斗兵,就剩他自己了。
自从仓城之战幸存抬着海哥的遗骸大哭过一场后,钱大柱很久没有再落过泪了,但今天,再听全场官兵一起大吼“万里长城永不倒!”之时,钱大柱却终是忍不住虎目含泪。
这让他身边的贾大小姐贾蓉芷有些奇怪,她能懂这些jūn_rén 们的慷慨激昂,她却不能懂这些个看着满面风霜的糙汉子唱首歌就热泪盈眶的,站在她的角度,这也太过情绪饱满了吧!
如果在平日里,性格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子肯定会嘲笑,但不知怎么的,眼前这个也不过20几岁的年轻军官眼中的盈盈泪光竟然让她心存怜惜,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人吧!
“能给我讲讲这首歌的故事吗?”衣着打扮入时的女子悄悄给钱大柱递过一方手帕,轻声问道。
“不用,不用这个!”钱大柱有些慌乱的摆手拒绝,直接拿军服擦了擦眼睛。
“这首万里长城永不倒,是团座长官他们在四行一战时唱过的,听说还是那位谢副团长教的,当时,他们孤军困守四行仓库,对面租界的民众们唱那首大刀进行曲,四行仓库的弟兄们在战斗之余,就唱这个。”
“那你刚刚......”贾蓉芷欲言又止。
“那是我想起我的老班长了。”钱大柱眼眉低垂,帽檐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
只是,女性的直觉让钱大柱身边的女子却分明能感受到他躲开眼神中浓郁的痛楚。
仓城那一战,钱大柱所在的二排原本可以撤下去先躲炮再上阵地的,可日军太疯狂了,顶着自家的炮弹往上冲,所以他们只能呆在阵地上。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颗可以将方圆数百米变成一片火海的105榴弹炮落在数十米外的战壕内,将十几名兄弟的身体卷起十几米高,然后纷落在四周。
而他这个上等兵能活着,也不是他的运气有多好,这也是他一生之痛,那是在听到炮弹尖啸声之后,在他身侧两米外的海哥一个虎扑将他扑倒,然后将身体压在他身上。
105榴弹炮就在不足15米的地方爆炸,可以席卷一切的气浪直接将步兵班里最后六人全部卷走击杀,只有趴在战壕拐角处的他和海哥逃过这一噩运。
只是,当他清醒过来,推动伏在自己身体上的海哥时,却发现,他已经死去。
一片巴掌大的弹片就切在他曾经无比宽厚的背上,巨大的动能几乎将这名参军五六年的老兵切成两半,如此剧痛之下,他竟然一动不动,直至他死去。
海哥至死,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或者说,他曾经说过,但惊天动地的炮击声中,所有人类的声音都会被淹没。
所以,钱大柱才疯了,癫了,靠着死去战友们留下的枪、手榴弹,疯狂的在战壕中奔跑,不断的射击,以一人之力,对面前一个日军步兵小队发起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