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教导过他,有能力和有能力下命令是两码事,后者下令而前者服从。“我们先留下来。”他决定。
佣兵的神情纹丝不动。“照你说的办,伯宁。我没意见。”布雷纳宁怀疑地紧盯着他,于是佣兵不得不补充了解释。“依我看,法夫坦纳雾精灵走后,也许他会回来碰运气……”
“……那么铁爪城可能存留着他的踪迹!”布雷纳宁回答。这时候,他才稍微感到了兴奋。
佣兵点点头,双眼仍注视着窗外。夜莺的巢穴风平浪静,他却不知疲倦。
你在看什么?布雷纳宁没问出口。他觉得这种程度的问题自己完全可以自己解答。“这夜莺和我们有关吗?”他换了个口吻。
辛这才回过头来。“按我做佣兵的习惯,给你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时,恐怕要附上一大堆解释。”他微微一笑。“模棱两可只会引人误解,所以我不去做。我在想,这处据点会不会为我们滞留铁爪城期间的经费支付提供方便。”
“它很值钱?卖消息?付钱的地方在哪儿?”
“不清楚。我正在估价。”
“怎么判断的?”布雷纳宁很少听他说过自己干真正冒险者行当时的事。
诺克斯佣兵似乎无需为生存困扰,是歌谣中的冒险家。他们与惊险旅行为伴,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原本伯宁不信这话,但诺克斯佣兵的的确确拥有着高环成员,这些人本可做王国贵族的座上宾。他不得不信了。没准真就有这样的高环神秘生物,不求财富地位,来到偏远小国组建起他的冒险家班底,为了声名远播或实现他年少的梦想。谁能说没有呢?
即便如此,冒险者们的老本行,辛也不曾落下。四叶城领主是个强硬而智慧的统治者,她的封地井井有条,不值得描述;冰地领、深水港和松草城则不同,诺克斯冒险团在这类城市依然如鱼得水,可不全是通过正派人的手段。同行之间,难免有些业务会损害彼此的利益嘛。
诚然,辛是个不错的家伙,但他泄露某人的夜莺据点不触犯任何法律。我们的通缉犯布雷纳宁·蒙洛殿下对此接受良好,并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这是谁的情报站?”
“我猜是与码头帮有关,他们自己人或敌人。”辛指了指一处正对着河口的窗户,但它镶嵌在一座较高的小楼屋檐下,并非属于他们盯梢的那间屋子。“从这里可以看到码头,视野很好。”
布雷纳宁顺着他的指向移去目光,一路上看到许多围栏、枝叶和攀附在小楼身侧的重重屋顶。这下,他明白双方是如何联系起来的了。“而这间屋子能快速接近那里,依靠攀爬和轻便的工具就行。”身手矫健的话,连凡人也办得到。
“对。阁楼很高,视野好的同时却也会暴露自身。我们对面的鸟巢既可以监视高处,又能快速抵达高处。这才是最适合夜莺的位置。”
“所以它大概率属于码头帮派或其敌人?”
“就是这样。双方的价码不同,没法准确估量。嗯,还有些不得不考虑到的牵扯。这样的活计还是少干为妙。”
“什么意思?”
“码头帮派并非独立存在。”辛告诉他,“你去过四叶城,便该知晓领主对城堡的统治力。城外暂且不论,而四叶城内,特蕾西公爵的治下,帮派分子比墙角的耗子还少。这意味着领主完全有能力管理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侦测站的夜莺克星依然是罪犯的克星。”
只要铁爪城的王公贵族下定决心,清理城内的帮派也是一般容易。但他们活得好好的,暗中争斗,不断生长。“码头帮派是贵族的走狗。”布雷纳宁想到这层,不禁回忆光复军团是否也是这副情形。“这帮恶事做尽的杂种为某人服务,是也不是?他们的主人维护着这片土壤,并接受他们的供养。”
“我想是这回事。四叶城是例外,夜莺克星是珍贵的炼金造物,造价相当不菲,因此特蕾西公爵也只在主城如此严格,她的封臣们管理的城堡,例如石泉城,松草城之类,领主们对封地的掌控不若公爵那么严密。”
铁爪城显然不是。布雷纳宁不晓得为何只有特蕾西公爵将家堡打造成铜墙铁壁,而王党不照做。
至于瓦希茅斯……虽然布雷纳宁·蒙洛是货真价实的王子,但他早就忘记王国该怎么管理了。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根本没见过真正和平的瓦希茅斯城邦。如今光复军团仍是秘密结社,大家使用着无名者的手段,为复国的目标而奋斗。这个念头让伯宁有些欣慰。
他只能将其归咎于四叶大公对领地非凡的责任心。“那怎么办?”
佣兵作个手势。“我去瞧瞧。你要继续追查我们的目标吗?”
布雷纳宁很想和他一道,但对圣经的渴望远胜过他对冒险者生活的探究欲望。伯宁有些拿不定主意。“或许我们可以把消息告诉买家,告诉他们不太重要的情况,然后让他们自行判断?”
“不行。我担心的是其他事。想想看,伯宁,假如这群夜莺的主人不是王国贵族,又会怎样呢?”
“还会是……”布雷纳宁顿住了。他意识到伊士曼早已非高塔属国那么简单,她被交割给了“神圣光辉议会”,还受到拜恩的侵略。这时候,隐藏在伊士曼的夜莺种类远比想象中要多。“咱们不如现在就走。”
他终于明白风行者安川当年的感受了。若教圣骑士抓住,当场送命都是轻的。
“报纸上说,近日伊士曼的前任首相劳伦斯·诺曼大人正要往北去,到普林接收他的封地。”辛一边摆弄机器,一边说起一桩新闻。
“我也瞧见了。”布雷纳宁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屋子。按理而言,『万用质素』能完美掩饰他的火种,不至于在秩序支点面前露馅,但他这样一个大活人摆在这里……有了光辉议会的提醒,伊士曼人不大可能再当他是个得罪了西境公爵的炼金术士。我的赏金也许能与那卓尔一较高下了。
“总得来说,他要沿金雀河的支流逆行,起点就是港口。”
夜莺是在监视码头。“你怀疑这些鸟儿属于王党?”
“或他们的敌人。”辛走到另一扇窗前,朝河岸方向张望。“眼下只有一个问题:‘近日’究竟是哪一天?”
布雷纳宁稍微放开一丝感应,“对面的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这是火种告诉他的。
“那就不是今天。”无论是为了监视还是保护公爵的安全,在最紧要关头,夜莺们定是两人一组,以策万全。这些知识统统来自诺克斯佣兵。我在光复军团没学什么刺探技巧……“事到如今,你我该坦白分享信息才对。”
显然,若每天看看报纸就能逮到夜莺,辨别其目标和出身,伊士曼的报社早就关门了。据此,他知道辛另有信息来源。“关于咱们孤单又昼伏夜出的好邻居,你还发现些什么了?”
“你误会我了,伯宁,若我真的无所不知,干嘛还要估价呢?”佣兵架起相机,却看不到光亮。
“联盟的炼金造物,哪儿来的?”
“买家友情提供,以便记录证据。我得出去观察,你会不会用?”
“会不会?”炼金术士神色一动。
“我以为你在魔药方面……”辛没把话说完。“人各有长嘛。”
噢噢,彻头彻尾的外行。布雷纳宁暗笑。炼金术是智慧的结晶,神秘技艺中的贵族,然而,就像人类之中,构成平民和贵族的物质本质那样,炼金术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
而这小巧的炼金物品——凡人称之为“捕影”“活画”或“录影”的机器——其技艺成分也谈不上高明。事实上,它最亮眼的部分是对“记录景象”这一神秘现象所用符文组合的通用化、便携化的创新,而非涉及多么复杂的技术,即便是未选择方向的炼金术学徒也能操作一二。
在布雷纳宁这样的炼金术士眼中,相机的构造仿佛是明摆着的,根本不需要瞧第二眼。看来诺克斯佣兵并没有见多识广到能解答任何疑难的地步。
他决定让这小子见识见识。
辛作个邀请的手势,布雷纳宁便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仪器上方的玻璃盖。他伸手进去,轻柔地拨动晶片,用齿轮固定,再将盖子合拢。这下,视野一下子明亮了。他将它对准窗户。
就在这时,辛侧身挡在了晶片前。“直觉灵敏的夜莺会察觉自己被注视,别正对它。”他说。
布雷纳宁笑了:“来看看吧。”
辛好奇地低下头,凑近炼金造物的“视野”。
晶片里是房屋的全貌,烟囱、屋檐、围栏,细节一处不落。随着时间变化,它不断闪烁,自动调节角度,将景象记录在雕刻符文的球状核心上。伯宁以房间为中心,将角度拉到刻度尽头。
佣兵发出一声赞叹。
“还有更远的视角。”伯宁从花纹中找到一处裂隙,它几乎与阵纹浑然一体。他稍一用力,仪器突然四分五裂,变作一地碎片。辛迅速朝后撤了一步,他面前的零件漂浮起来。但布雷纳宁很快找到收录景象的部位,将它与球状核心直接连在一起。
紧接着,内部的齿轮在魔力驱动下不断咬合,发出“喀嗒”的声音。一束彩色光注入符文,它忽然逆向运转起来。辛转过身,看到墙壁和画框上映出放大了十倍的仪器所收录的景象。
“录影就是这么制作的。”布雷纳宁解释,“它们的核心几乎一样,功能也可以兼容,联盟将它们分开售卖只是为了提高价格。”
“这些又怎么回事?”辛控制零件飘浮到桌子上。
“限制功率。许多人不会使用,长时间打开它,就会损坏晶片。”当然,他敢肯定佣兵从没有把晶片挪到极限位置过。这是个比较谨慎的使用者。说到底它是买家提供的炼金物品,损坏后可能需要赔上一大笔钱。
“最大功率开放不能超过三分钟。”伯宁再度调节晶片角度,让核心上的符文黯淡下来。“联盟希望用它取代猫儿脸和园丁的工作——想想看,大家能通过炼金物品面对面交流,不是很好吗?但高品质的核心对神秘度有要求,成品几乎是神秘物品,根本无法普及。”
佣兵望着缩小的视角,通情达理地点点头。“还有一桩事:现在我们要将这些碎片组合起来,对吧?”
“交给专业人士。”布雷纳宁一挥手,让他干自己的活儿去。
工作一下减轻,佣兵转身便走。没想到,一秒钟后,辛犹豫片刻,问道:“它能自己工作吗?”
“可以。”布雷纳宁还没明白。
“你和我一起去。”辛说,“恐怕咱们会用到你的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