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席斯克罗凝视着地板,思索间,他的牙齿发出奇异的嘶嘶声:“当时在冰地领,那时候,我以为是元素潮汐……或者边境扩张。秩序动荡有许多可能,一千年前,地狱军团冲击诺克斯,结社打开地狱之门时便撕裂了规则。”
“‘国王’也死了。”代行者告诉他们,“但他的神国还在,也就是‘拜恩’的真正位置。”
“死了?”柯西恩重复。
“很难相信,寒月之年竟有两位圣者相继离世。”导师沉重地念道,“骇人听闻!超乎想象啊。自圣者之战结束,神秘领域还从没有过如此之大的变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国王发起了针对高塔的行动,最终双方同归于尽?”
圣者之战也没有圣者死去。“不对。”莱蒙斯反驳,“猎魔运动前,无名者的国王便已处于失踪状态,消息由夜莺传出来后,他也没再露面。那时国王大概率已经死了。”
“可能是秘密行动,先放出风声,再等待时机。”艾席斯克罗提出。
“若国王还活着,他的神国不会显露痕迹,被高塔捕捉。秩序找不到秘密结社,便不会大动干戈,战争也不可能爆发了。说到底,国王的失踪才是猎魔运动的直接导火索。”
“国王死在先知之前。”代行者开口,作出事实定论。“女神向我传达了国王的死讯,光之女王用夜莺的情报加以佐证。于是七支点向高塔派出使者,加盟先知和伊文婕琳的猎魔计划。”
“有目标才会有行动。”导师同意,“若非恶魔设法维持住了国王的神国,战斗早就结束了。可惜国王的力量虽然在日益衰落,却也不是我等能够窥破。只有先知……和命运集会,这些占星师掌握着追踪命运、预知未来的能力,是捉迷藏的克星。”
没有先知,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莱蒙斯心想。两年前的极黑之夜,联军跟随指引来到冰地领的雪原,站在了秘密结社最后的据点大门前,但在高塔封闭、使者消失后,大家只能打道回府。
“恶魔竟能保住他的神国?”加布里尔的关注点有些偏颇。此人是神秘学和露西亚神学的大师,据此在环阶便获得了荣誉主教的头衔。他对神秘之道的认识可谓当世顶尖,连“神国”的特点也有所涉猎。
除他之外,枢机主教们对此都不算专家。“诸神还有神遗物存留,二者或许是同一性质。”
“圣者虽然在位格上等同于诸神,但秩序早已形成回环,圣者新创造的规则只能依附,不能融入其中。”加布里尔解释,“神国是圣者抵达神秘之路终点的象征,是秩序的附加条款,因此若主人死去,规则也会随之失效。”
“但神秘会留下痕迹。”代行者重新抓住手杖,站起身。“超越空境的神秘是诺克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短期内不会褪色……你忽略了这点,加布里尔。依我看,克洛伊塔的占星师们也留下了先知的神国,才能‘更换先知’。”
更换先知?莱蒙斯在心中默念,只觉荒唐又沉重。原本我们胜利在望,如今却折损一位圣者,秩序一下子元气大伤。
“好吧,总有人接过担子。这幸运儿是谁?”出于职业本能,圣裁判长吉伯特·柯西恩主教更在意高塔先知的继任者,“我记得,狄摩西斯先知是位‘梦神眷者’,能够获得预言梦。他的神国多半也由命运编织,常人根本无法碰触。”
无法碰触?或许是夸大其词,神圣光辉议会并不存在“圣则”水准的神秘生物,人们因此产生了误判。莱蒙斯心想。否则先知是怎么死的?
一定是恶魔下的手。他非常确信。事情是明摆着的,秘密结社是最大的得利者。但他无法想象这要如何办到。在神秘的位格上,圣者等同于诸神啊。
“命运集会里有他的继承人。”艾席斯克罗说道,“我见过他,‘艾恩之眼’,梦神之眼。拉森·加拉赫。他是新生代的大占星师,‘黑夜启明’的学生。我原本不能肯定是他。”
“不能肯定?什么意思?”导师爱德格皱眉。
银歌骑士家族出身的枢机主教露出微笑。“高塔还有一个人,他也拥有同样的天赋。此人年纪轻轻,并非空境阁下,却也有列为候选的可能。”
“三个人?”加布里尔嘀咕,“我这辈子可就见过一个预言梦获得者。令人尊敬的玛格达莱娜女士,她一个人就拯救了诺克斯。高塔真是人才济济。”他下意识瞄一眼莱蒙斯。圣骑士长只能任他打量,一言不发。
在心里,他大约知道艾席斯克罗口中的“第三人”是谁。代行者阁下也没有开口,他曾要求尤利尔给出预言,无疑也知晓其中秘密。
“三个人就不一样了,先知之位只有一个,人多起来定会有坏事发生。尤其是,这最后一人出身外交部。”他果然知道,莱蒙斯暗想。
“高塔信使尤利尔。”艾席斯克罗告诉他们,“这孩子创造了诸多奇迹,想来与诸神赐予他的天赋不无关系。有趣的是,先知没有让他成为占星师,尤利尔是外交部统领白之使的学徒,还是一位盖亚神官。”
柯西恩若有所思。“统领的学徒,又是艾恩眷者……他还很年轻,有的是时日磋磨。”
“白之使可不是。事实上,他成为空境时,‘艾恩之眼’还是个神秘学徒。”
“猎魔运动时期至此,白之使已很久没露过面。”加布里尔提及,“新任先知或许不能得到他的认可。”
人们彼此相视。“这里面是否有可操作的空间?”导师轻声问。
统统是幻想。大错特错。莱蒙斯不愿嘲弄同事,他们只是不了解。尤利尔是个该死的叛徒,盖亚瞎了眼才会选他做神官。他假装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只会给将死之人一些虚伪的安慰。早晚有一天我会拆穿他!他正要这么做……
“这可是外交部发来的邀请。”柯西恩提醒枢机主教们,“新任先知得到了命运集会的共同肯定,就算高塔内部有过矛盾,现在已经晚了。尘埃落定。那信使被下放到属国做驻守者,至今音信皆无。他的导师,外交部统领白之使更是从猎魔运动前期便失去了消息。”
他想起了什么。“噢,对了,高塔曾在战争末期举办过火种仪式,外交部长仍由他的学徒代替出面,那也是他最后一次露面。有关先知继承者的争夺,这对儿师徒恐怕早已经被排除了。”
莱蒙斯的话卡在喉咙里。失踪。尤利尔不见了,甚至连白之使也没有新的消息。他可以想象那该死的学徒藏进秘密结社的城市,以躲避猎手和寂静学派的夜莺,却无法想象白之使会放任自己唯一的门生音信全无。事实上,若非清楚白之使不可能有后代,莱蒙斯几乎怀疑那小子其实是他的私生子。
联系高塔的情况——尤利尔拥有继承“神国”的潜质,白之使身为外交部长、命运集会统领,而“艾恩之眼”是狄摩西斯的学生。他们更像是为圣者继任者爆发了斗争。因此先知死后,内乱范围立时扩张,直接导致高塔不得不对外封闭、关起门来解决内部问题。
如今,新任先知定下了人选,“艾恩之眼”成为斗争的赢家,白之使及其学徒因此销声匿迹……
莱蒙斯不禁咬紧牙关。他对政治斗争并不陌生,只是无法想象白之使会与自己的后辈争权夺利、最后还输给了对方。难道有人揭发了他的学徒?或许圣者偏向了“艾恩之眼”……他想到“黑夜启明”狄摩西斯的突兀死讯。
一阵寒意在心头蔓延。莱蒙斯察觉其中隐藏着某些深沉丑恶的东西,教人忍不住怀疑、思考、联想,但不论如何,此事决不能拿到台面上讨论。这只是猜测而已。
他很遗憾没有机会为亚莉复仇,亲手杀死白之使。至于尤利尔……我要名正言顺,以符合露西亚的公正。
“也就是说,白之使与咱们的新任先知有所矛盾?”导师追问。
“恐怕他接手的是个烂摊子。”艾席斯克罗颇感有趣,“我去过高塔,命运集会历史悠久,派系林立,可不是什么充满活力的团体哟。”他思考片刻。“艾恩之眼还很年轻,但那信使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若占星师们真有他们夸口的非人远见,很可能不会对他下手。这小子多半还活着,他的导师就不一定了。”
“没有外交部,占星师连门都不敢出。”柯西恩反驳,“依我看,先知不会自断臂膀。而圣者不下决心,那些大占星师加在一起也不是白之使的对手。”
“白之使也只是空境,和我们出于同一水平,也许他的职业会给他带来优势,也不可能……”
“完全可能。”代行者打断,“若只是空境的对决,此人足以左右胜局。你没做过他的对手,艾席斯克罗,但在座的其他人或多或少有所接触。丹尼尔,圣裁判长阁下,莱蒙斯,还有耶瑟拉·普特里德大主教,他不在场,但圣者之战的结果想必各位都还没忘。白之使是苍穹之塔最危险的人物,毕竟就连先知,也不过是占星师,这类人习惯于幕后策划,高高在上。但白之使作为外交部统领,他的威胁往往更直接。”
“露西亚在上,希望他死了。”加布里尔主教由衷地祈祷。
“女神不会为这等小事给我旨意。”代行者责难地望他一眼。“实情还得我们自己探明,这次邀请是大好机会。”他将传阅回来的信函放在手边。“狄摩西斯大人逝世,我本应亲自前去悼念,但……据我所知,‘第二真理’大人也获得了邀请,却拒绝了。”
邀请一位圣者前去总部?莱蒙斯大吃一惊。但更想不到的是圣者拒绝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七支点的局势认知还不够多,许多事都无法快速理解。
“恐怕我也得拒绝。”艾席斯克罗懒洋洋地说,“上次我作为结盟者到访,命运集会便不太欢迎。如今先知位子上的是年轻人,新生代的同僚或许会与他有共同语言。”
圣裁判长吉伯特·柯西恩也反应过来,但他作出了不同选择:“打探情报是我的专长,诸位,苍穹之塔的秘密是时候公之于众了。”
“不行。”代行者否决,“南部防线虽然解散,恶魔的威胁却没有消除。圣裁判所的职责重心依然放在猎魔上,追踪安利尼需要猎手,撤离的圣骑士也要有神官聆听告解。”
“加布里尔另有任务。”爱德格主教说,“那么,看在露西亚的份上,我去会一会这位新任先知。”
“这并不公平,丹尼尔。艾恩之眼不是狄摩西斯,我不愿意勉强你去。”代行者忽然转过脸,与圣骑士长对视。“况且,此事有更好的人选。你的学生如今青出于蓝,是他该接过你的担子的时候了。圣骑士长阁下,我希望由你前往克洛伊塔,并带上阿拉贝拉·瑞茜。等你返回时,她会留在高塔进修占星学,以表诚意。”
莱蒙斯受宠若惊。只有枢机主教能够代表光辉议会的意志,圣骑士不过是维护露西亚荣光的武器,他从没想代行者阁下会选择自己:“可是……?”
“不必担心,希欧多尔。我认为你完全有资格,应付年轻的新任先知无需你的导师出马。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一旦确认命运集会的情况,有些旧账也该结清了。”代行者康尼利维斯·辛德克·克莱斯特仍然站在台阶上,手执权杖,额头的金红宝石如太阳般耀眼,富有神明般的威严。
结清旧账。他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莱蒙斯感到某些事物正在心底复苏。
“女神赐予你永远不会蒙尘的技艺,是为你践行祂的意志。我不要求你获得什么非凡成果,莱蒙斯,但假如有可能,把那高塔信使带回来,他也是神官,虽然是盖亚的神官。人们说他失踪了,但你曾找到过他许多次,或许这一次也能实现。”
“我不能保证,大人。”
“没人可以保证,我又不是占星师。不过我们的确需要填补玛格达莱娜离去带来的空缺,你明白了吗?”
高地女巫在他的保护下死去,莱蒙斯视之为耻辱。这是我的过错。“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大人。”他坚决地承诺。感谢露西亚,他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导师不像他那么乐观。“你应该拒绝的。”圣骑士长临行时,他们在圣城赞格威尔的门前道别,丹尼尔·爱德格主教面无笑容。“第二真理不是傻瓜,他一方面不愿被后辈呼来喝去,另一方面,这巫师一直觊觎着高塔的秘仪,但在先知的死因查清之前,他决不敢独自到克洛伊塔去。”
“我会查清楚的,导师。”莱蒙斯告诉他。
“我只希望你能安全回来。如今许多事物不同了,莱蒙斯,这个世界正在变化,我感觉的到。”爱德格主教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神官长,阿拉贝拉·瑞茜正打量着漫漫黄沙,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连圣者也不再安全,何况是我们呢?现在我算理解西塔女王的谨慎了。”
“她谨慎过了头。”两年前在黑城护送联盟使节队时,“光之女王”伊文婕琳拒绝了提前降临,没有让她的子民参与猎魔运动。
“对未知事物是这样,对待我们,她就大胆起来了。闪烁之池也是个大麻烦,她势必会要求索德里亚的归属……恐怕不久之后,议会将再度需要你的骑士们了。祝你好运,莱蒙斯。”
“我会按时返回。”圣骑士长保证。荆棘日轮旗帜在人们头顶飘荡,他率领队伍踏出赞格威尔,朝着诺克斯的风暴中心而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