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安静中等待。只要我不开口,你就什么也不说,是不是?尤利尔心想。
没想到这回例外。“索伦告诉我,你在找先民时期的资料?”
学徒一激灵。毫无疑问,在乔伊面前,索伦不会替他保守任何秘密。“历史能解答疑惑。”他条件反射地回答,“关于结社和无名者,他们的来历、目的和与神秘领域争斗的理由,统统会有说法。”
“没意义。历史不能说服双方放下仇恨。”
“了解敌人好歹会有帮助。无名者的前身是初源,结社也出自当年阿兰沃的初源组织。在邪龙入侵前,也许他们研究过自己天赋的渊源。”
“现在也有。”
当然,神秘生物不是傻瓜,恶魔更不会是。“初源的研究一定有成果存留。如今秘密结社藏在诺克斯,不会透露信息给神秘领域。”
光芒闪烁。“那你有新发现?”
“很多。”学徒告诉他,“除了矛盾由来,其中也不乏有价值的情报。恶魔领主全藏在神秘支点,他们隐瞒身份,窃取机密……神秘领域一直在搜寻夜莺,或许我们也派夜莺到结社去。”“纹身”吉祖克曾在教堂提到这回事。
“的确。外交部也有夜莺,藏在秘密结社。”
“外交部?”学徒没想到。
白之使皱眉审视他。
“我的意思是……”他好像以为我在大惊小怪。尤利尔不禁眨眼。仔细想想,结社的存在能追溯到千年前,与神秘领域的仇恨也绝非一两天,双方不互相派夜莺刺探才是怪事。
外交部毕竟不是天文室,甚至也不像事务司,它独立于占星师和管理体系外,主要负责高塔属国的诸多事宜,派遣夜莺完全是分内工作。
看来我真是一窍不通。“我们找到恶魔领主了吗?”
“无名者也有占星师和侦测站。”
意味着没有。“很困难?”
“另有原因。外交部的夜莺很难进入结社核心。无名者依靠特别的方式联结彼此,还有初源天赋辅助。关键是后者,无名者的天赋无法用职业界定,除非他们动手揭露。”
他难得说清楚。『灵视』既不属于职业魔法,又不是神术。尤利尔每次也都靠火种找到无名者同类。说白了,无名者和寻常神秘生物的差异就在于火种,二者的灵魂存在区别。诚然,在筛查自身时,七支点能靠火种仪式和神术辨别无名者,但若要反过来安插眼线,他们受到的阻碍将远超过结社。
“这么说,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
“不。水银领主拉梅塔,她的真实身份是寂静学派的巫师帕琪尼斯。”乔伊抛出例子,以反驳他的话。“法则巫师夏妮亚·拉文纳斯曾是她的学徒。”
令人震惊。水银领主完全可以通过她的学徒窃取学派机密。“微光领主”安利尼也曾位至枢机主教……想到信赖的同盟中存在敌人,尤利尔不禁心生寒意。难怪七支点将恶魔领主视作最大敌人。他亲身领教过夜莺的危险。“她逃了?”
“在六指堡的洪灾后。”
当然。换我也会动手。尤利尔在骑士海湾杀死了艾科尼·费尔文,而在那之前,他传递消息、隐藏秘密,几乎把教会的罪证彻底销毁,更让玛奈和不幸的女孩们骨肉分离,无处申诉。学徒没法忘记这些。夜莺的危害可见一斑。
“不逃就是等死。”使者说,“神秘支点不会容忍无名者。”
尤利尔吞吞口水。我不是夜莺。我拒绝了黑骑士。但会有人信吗?就算外交部相信,最好的结局也是被烧死,或者其他“温和”的死法……诸神在上!我还是别再想下去。“你知道,我见过另一个恶魔领主。”
“两个。”使者纠正。学徒没隐瞒接触“微光领主”的事。
“噢,对。我得算清个数。”
“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也许是错觉。但尤利尔瞧见使者的眼睛掠过一道幽光,像是能透过瞳孔,捕捉到里面熊熊燃烧的灵魂。他是恶魔猎手,学徒心情复杂地记起来。
“只是猜测。我想不死者领主生前或许与银歌骑士有关。”
“那个梦。”使者明白猜测的由来。
“对。他也是持有者。”
圣经『忏悔录』拼凑了每个持有者的梦境。不死者领主非常谨慎,没露出任何可能泄密的马脚,但不知怎的,尤利尔对他有种熟悉感。
学徒尽力回忆:“他的盔甲样式乃至颜色都很古老,属于先民时期。他有银歌骑士的剑术技巧。”差点把我开膛破肚的技巧……“不可能会有人给死人传授剑术,我想这是他生前的遗产。『人格之面』不是证明,身体能够储存记忆么?”
使者望着他,“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这只是单纯的提问,无需想太多。但尤利尔实在说不准。我拒绝了黑骑士,声称自己不会背叛高塔。这话绝无虚假,然而……他克制不住想起希塔里安。林戈特姐妹仰仗着秘密结社生存,如果要做守卫誓言的骑士,你必须背叛另一些人。我非得辜负一方不可。
刹那之间,他感受到无形的重量压在肩头。但假如我不说……
在银顶城的时候,得知乔伊死讯的恐惧笼罩了他。恶魔领主了解乔伊,但七支点对恶魔知之甚少。你可以改变未来……却不能改变过去。想到使者有可能因此而丧命,尤利尔就难以接受。我非说不可,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张开嘴时,似乎有人借用他的喉咙发声。他突然希望矩梯启动,好中止此刻的痛苦纠结。“也许、也许是雷戈,甚至波加特。”
使者皱眉,似乎在思索。
我已做出了选择。“但波加特不像是能背叛银歌骑士团的人。”所以尤利尔更倾向于雷戈。“当时,他们身在阿兰沃的地盘,又被秘密结社追踪,最后死在了一千年前。索伦推断黑骑士的死亡时间也在黎明之战前后,这么一来,时间刚好接近。于是我猜……”
使者沉默了许久,直到矩梯的光芒将房间淹没。他的蓝眼睛里似乎涌动着情绪,但转瞬即逝。最终,导师只是一点头。“我知道了。”
可学徒没感到脊柱上的重量减轻。事实上,他心中充斥着迷雾。他多想走出矩梯,向使者寻求帮助。高塔中,唯有乔伊知晓他的秘密,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退一步来说,即便他们双方都解决不了问题,说出来也会好受许多。
念头充满诱惑力,催促尤利尔行动……但他站在原地,等待星辰光辉把自己带往远方。
梦中往事如阴影纠缠。乔伊的麻烦恐怕不比他少。尤利尔心知肚明,再将问题抛给对方只会加重他的负担。我不能像罗玛一样任性。更何况,他马上就可以逃离高塔,逃离神秘领域和秘密结社争斗的漩涡……但白之使决不能一走了之。先知会不会也清楚这回事?他只要我走,却没让和“第二真理”有过节的使者离开。到时候,使者要怎么应付?
没有答案。忽然间,尤利尔庆幸自己还没毕业。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直到矩梯阵列启动。
眨眼后,尤利尔已消失在了苍穹之塔。
风声悠长,翻过高地。如今他身在宾尼亚艾欧的大地上,眼前是绵延的边境山丘,耳边有身后森林的窸窣。当他迈步踏上通往城镇的道路,积雪发出受压迫的呻吟。城外收割过的田地,覆盖着干枯麦秸和腐烂草叶。
他深深浅浅地踩过它们。
没有四叶城的火红旗帜,没有呼啸寒风和威风凛凛的霜叶堡,没有整齐石板路和纪律严明的守城卫队。但学徒毫不意外。毕竟,这里是布列斯边境的黑城……
……千年后的莫尔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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