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略微愣了一下,不由心里一颤,忙问道:“老前辈何以如此消沉?”
薛丁山苦笑道:“实不相瞒,老朽已经停止修炼二十年了。”
此时,薛丁山竟然连自己的称谓都变了,不再是霸气十足的“老夫”,而变成了自艾自怜的“老朽”。足见其内心已经彻底凉了。
其中的缘故,李坤自然知道,主要还是因为修炼受限。这一点,李坤自然知道,那是因为薛丁山已经达到境界限制了。虽然这是不可泄露的天阶,但为了安抚薛丁山,李坤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前辈,这只是暂时的,以后一定还能继续往上修炼的。”
薛丁山哪里知道李坤另有深意?只当是随口安慰他而已。
薛丁山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已经不重要了。其实,这些年,老朽全凭着一点虚名支撑着,这才还有一点存在的价值。在老朽三百岁寿辰之际,本想着把被薛家把持多年的灵力之眼还给大家,以求心安。谁知,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而且,从此以后,这并州灵力资源枯竭,便是老朽之过。老朽以后还有何面面对并州的广大修炼者?”
李坤连忙羞愧地说道:“这是晚辈之过,岂能怪到老前辈头上?老前辈无需太过自责。”
薛丁山又缓缓摇头道:“这并州的灵力之眼终究是毁在老朽身上,这罪责是推卸不掉的。哎!李坤,你也无须自责,这恐怕是天意。不管你是基于什么原因,老朽现在也不想怪你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听薛丁山这么说,李坤更是羞愧无底,竟而情不自禁地跪到薛丁山面前,真诚赔罪道:“对不起,都是晚辈之过。请老前辈放心,晚辈以后一定给老前辈一个交代,给并州一个交代,给昆仑境修仙界一个交代。”
李坤赔罪毕,再不闻薛丁山说一个字,他只得爬起身来,却见薛丁山低垂着头,双目紧闭,一脸的安详,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般。
李坤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地,一股不祥的感觉突然冒了出来。
“老前辈,老前辈!”
李坤一连颤声叫了多次,依然不见薛丁山有任何回应,而且,其身形依然一丝不动,就像老僧入定了一般。
李坤越爱意识到了不妙,便顾不得是否礼貌了,忙大着胆子用神识去感知了一下。
这一感知不要紧,惊得李坤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而嗓子就像堵上了东西一般,那个“啊——”字怎么也发不出来。
原来,薛丁山竟然坐化了!
李坤双眼直直地盯着薛丁山的遗体,脑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白的。他实在难以想象,薛丁山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死了?
过了很久,李坤才渐渐从极度惊骇中缓过劲来,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薛丁山真的死了。
李坤的脑子现在没有刚才乱了,他又细细回想了一下跟薛丁山交谈的全过程,以及薛丁山说过的每句话,甚至他神情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最后终于明白过来,薛丁山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无法接受而觉得生活没了任何意义,就此自求其死。
当然了,造成薛丁山心灰意冷的最直接原因是李坤。
李坤毁了并州的灵力之眼,让心高气傲的他觉得以后无法给并州修炼者一个交代,因为灵力之眼是毁在他的手中。
另外,李坤对薛丁山的囚禁,也是对他尊严的一个致命打击。像薛丁山这样自负的强者,宁愿战败被杀,也不愿意像这般窝囊地被囚禁,况且是被一个小辈囚禁。李坤甚至觉得,即便是堂堂正正地打败薛丁山,薛丁山说不定反而不会感到屈辱。
李坤现在才明白,自己原本以为对薛丁山的囚禁是如何的高明,其实愚蠢至极。就是因为自己的囚禁“杀”了一位让人敬仰的老前辈。真是追悔莫及了!
最后,让薛丁山心灰意冷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对修炼停止的绝望。因为,对于修炼者来说,一旦感觉到修炼到头了,那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薛丁山就是在这种修炼无望的内心绝望,与今日被辱,以及对并州修炼者的愧疚等多种因素的夹击之下,终于不堪心理重负,这才在极度灰心失意之下,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毅然绝然地求死。
李坤长跪在薛丁山的遗体前,默默地流着眼泪。过了好久好久,才让自己的悲凉心绪略有平复。
李坤把薛丁山的遗体放回现实世界,他抱起薛丁山的遗体,朝着薛家一步一步地走去。
走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才走到薛家庄大门之外。
早有薛家人看见,报了进去。薛成刚突闻噩耗,连忙带着薛家人惊骇迎出。
“李坤,你杀了家祖?”
薛成刚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怒视着李坤,颤抖着声音厉声喝问道。
李坤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其实,也无须辩解。因为,他能说不是他杀的么?薛丁山确实是因他而死,这跟是否亲手杀有什么区别呢?
李坤早已麻木,也不说话,依然抱着薛丁山的遗体,一步一步地继续往前走,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二叔,我祖爷爷真的死了吗?”
薛谦几乎是用哭音问薛成刚。
薛成刚此时也是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哪里顾不得理会薛谦?
“李坤杀了我们的祖爷爷,我们杀了他报仇!”
不知是谁突然悲愤地叫道。
薛谦见二叔就像傻了一样,只管直愣愣地看着李坤,顿时气血上涌,在那喊杀之声的刺激下,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猛地向李坤发出一道攻击。
一道剑气,直接洞穿李坤的躯体,一股鲜血从身上喷涌而出。
而李坤浑然不觉,依然稳稳地抱着薛丁山的遗体,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薛谦显然没想到自己会伤了李坤,更没想到李坤对他的攻击全然不顾,依然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往前走,以至于脚下留下了一串血迹。
不单是薛谦被这一幕惊呆了,其他所有薛家人都惊呆了,唯有薛成刚反而惊醒了过来,也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李坤。
这一刻,就像时间突然凝固了一般,整个氛围压抑而诡异。
眼看着李坤就要接近大门,薛丁山的身形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薛谦突然又回过神来,眼泪哗地就涌了出来,大声叫道:“他杀了我们的祖爷爷,我们杀了他给祖爷爷报仇。”
薛谦一边哭喊着,一边又是几道剑气射向李坤。
李坤依然不避不让,全然受了,身上就此又多了几个血窟窿。
薛成刚或许是被李坤的漠然神情被震住了,也或许出于别的因素考虑,他连忙喝止道:“住手!”
薛谦这才停止了对李坤的攻击,其他正打算动手的,也暂时忍住了,全都不解地看着薛成刚。
薛成刚虽然也是早就泪流满面了,但他的脑子此刻却突然异常的清醒,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忙含泪说道:“祖爷爷不是李坤杀的。”
众人惊道:“怎么不是他杀的?”
薛成刚强忍住悲伤,说道:“你们没看见祖爷爷的神情吗?他死得非常安详。如果是李坤杀的,他不可能这么安详。而且,如果是李坤杀的话,李坤也应该不会把祖爷爷的遗体送来。”
众人听薛成刚这么说,都觉得有道理,唯有薛谦依然哭道:“就算不是他亲手杀的,但祖爷爷的死也一定跟他有关。祖爷爷原本好好的,是他囚禁了祖爷爷,这才害死祖爷爷的。”
李坤终于停了下来,眼神中有了一些活气,看着薛成刚等薛家人,歉然说道:“薛公子说得对,薛老前辈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但他的死确实跟我有关。对此,李坤只能表示遗憾和沉重的悼念。”
听李坤这么说,薛家众人又是一片愤慨之声。
薛成刚忙止住大家,厉声道:“不可造次!我再次重申,祖爷爷不是李坤所杀。”
薛成刚说着,忙快步走到李坤面前,从李坤手中接过薛丁山的遗体,却对李坤冷冷地说道:“谢谢你送祖爷爷回家,你走吧,我们薛家要办丧事了。”
李坤木然地目送着薛家人入城,并关闭了城门。随后,满城大恸之声透门而出,恍惚整个夜空都带着哭丧的气息。
此时,李坤再也没有眼泪,他朝着薛家默默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毅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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