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你长得,很像我……”空余恨一顿。
黄泉大惊失色。
我长得像你?
什么意思!
“一位朋友。”空余恨这才道完。
你好好断句啊……黄泉这才舒缓了一口气,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你感觉?”
“嗯。”空余恨面带惆怅,“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我的朋友,以及……”一停。
“以及?”黄泉只能重复。
空余恨却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抓着小铜镜,不住拨弄自己的脸。
“你,在干什么?”
黄泉没来由有些紧张。
作为阎王首座,除了面对天人五衰,他基本没有过这种心情。
空余恨依旧没有作答。
“我长得像你的朋友,和你用镜子看你自己,有什么关系?”黄泉选择直言。
空余恨闻声动作一顿,良久,沉沉垂下持镜的手,幽幽说道:
“我,看不见我的脸。”
古今忘忧楼,突然安静了。
黄泉僵硬地转头,看向木门,又看向不远处破碎的窗。
光从门外透来,洒在当先的空余恨身上,他是如此的模糊。
而藏在空余恨身后的自己,存在感更加渺小,像是一道不惹眼的影子。
我想出去……
黄泉毫不掩饰自己目中的渴望。
这个该死的古今忘忧楼,待得越久,越会让人感到焦虑!
“我可以出去了吧?”
黄泉刚想这么问的时候,空余恨刚好出声了,目中带着无限茫然:
“朋友,你的人生使命,是怎样的?”
我?
黄泉沉沉闭上了眼。
他并不想回答,可又不敢忤逆面前这位。
他只能试着将自己当成一个有问必答的回话机器,彻底放弃思考,以此对抗未知恐惧:
“搜集泪家瞳。”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们阎王的使命。”
生来就有的使命吗……空余恨没有不解与偏见,亦或者其他情绪。
他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正常回答,不曾追问为什么,只顺着接下去道:
“之后呢?”
之后?
黄泉一愣,摇摇头:“我不知道。”
空余恨就像是又得到了一个正常无比的答案,黄泉也像是道出了一种家常便饭般的寻常回答。
四目相对。
双双无话。
沉默中,黄泉摸着古今忘忧楼的木门,望向破碎窗户外疏散的光。
光太缥缈,捉摸不透。
完全看不清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想象不到那里存在有怎样的人事物。
“那你呢,你的人生使命,又是什么?”黄泉反问。
“寻找,我?”空余恨迟疑,“我不确定……”
“之后呢?”
“我,也不知道。”
……
“徐小受,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去码头上整点咪咪?”
“咪咪,是什么?”
“脆脆的、咸咸的、好吃的。”
得此回应,道穹苍为之沉默。
空旷无垠、一派狼藉的神之遗迹,身边的遗迹之主就捏着天境之核,树门就在虚空敞开着。
门上依旧有紫色邪气。
还是那句话,祟阴不死,这门,谁都不敢乱入。
门内有光。
光很缥缈。
以至于门后世界,是如此的捉摸不透。
徐道二人并肩伫立,寸步不发,分明是站了有些时辰了。
既然“跑”的路只有一条,却是个死胡同。
他俩不约而同选择了忽略神亦的建议,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最后聊着:
“我问的是,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去整点咪咪。”
“除了咪咪呢?”
“还是咪咪。”
徐小受的回答依旧十分干脆。
道完后他看向树门上方的神座,望着座上偏头抵拳坐着装逼的妄则圣帝,高声道:
“祟阴,你有咪咪吗,我突然想吃了。”
……
咪…咪……?
祟阴不知道什么是咪咪。
但如果古今忘忧楼中的一问,等来的回答是这个,遗愿也是这个。
祂想,祂明白该怎么做了。
刷!
神座上的妄则圣帝拂着下袍,从容起身。
正如祟阴夺舍之前所想一般,今此之后的饶妄则,将会是截然不同的饶妄则。
他的光芒,将永恒绽放!
“呼……”
狂风忽作。
妄则圣帝抱胸凭立虚空,气定神闲。
他身后四条手臂上,一捧出了风厘经,一展出了沧龙饮月图,一抓起了白夜羽扇,一持起了向道枪。
“死亡,并非生命终点。”
“尔等,将与祟阴共生!”
一声低笑过后,祂那三颗紫色大眼,同时亮起刺目光芒。
白夜羽扇!
妄则圣帝率先摇动的,是这正面纯白、反面纯黑的雀羽扇子。
“道分阴阳,两界并行。”
“阳者曰:行尸走肉。”
“阴者曰:停魂驻魄。”
“术!”
啪的一声,环抱的双手只抽出一只,当空打了一个响指。
不需要此前掌握有何等术法,只堪堪基于对昼夜、阴阳大道的理解。
祟阴,一念成术。
当那白夜羽扇往下习习一扇时,虚空有微风送来,陡而一错。
“轰!”
道穹苍、徐小受耳畔,皆是炸开了轰鸣巨响。
但见眼前时空交错成二,阳界、阴界顿分,在祟阴此术的作用下,灵肉似完全分隔。
肉身停于阳界,魂魄停于阴间,双双交错,又泾渭分明,可望而不可即。
“我的身体……”
徐小受完全找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他的灵魂和意识在一个世界,想要操纵的肉身,却去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往侧边一探,道穹苍那边更是夸张:
他的肉身停在原地。
他的灵魂,忽而分开,在他的肉身上一字排成三个:
曹二柱的、神亦的,还有道穹苍自己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种乎!”
二柱似完全压抑不了自我的恐惧了,灵魂体躬身咆哮着,对着祟阴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聒噪。”
持扇的妄则圣帝摇头,率先锁定了这位弱的,指尖一搓,丢过来了什么东西。
——一道金色的绳索。
“别仙捆!”
这绳索迅速缚住了二柱的灵魂体,往妄则圣帝的方向一拉。
“我的。”
“先给我。”
“都别争了,第一个,让我来。”
妄则圣帝三个头颅三张嘴,突然发出了不似是祂自己的声音,各自却对着二柱的灵魂体大大张开,垂涎三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曹二柱目眦欲裂,口中癫狂般在咆哮,直至灵魂体快要没入妄则圣帝居中的那张嘴时。
滋滋……
他灵魂体瞳孔之间,有紫电氤闪。
不是雷系奥义,不是罚神刑劫,只是简简单单地临死前召唤了一手虚像。
太虚之力,释放吧!
以雷霆,击碎黑暗!
“老爹!快救救俺——”
轰隆!
当曹二柱灵魂体被吸入口中之时,虚空轰的一声惊鸣。
那雷声大到直接将阴阳两界的分隔轰断,将祟阴的术破开,把神亦、道穹苍放回到了曹二柱的身体里,把徐小受回归给徐小受。
旋即,妄则圣帝的面前,冉冉站起一道虚幻的、黯淡的魁梧身影。
他比人形态的饶妄则高出起码一个多头,横身比神亦还要粗上几分,肩披大氅,手抓酒桶,脖颈上带着一个铁圈,挂着九枚令牌。
甫一出现,那缠着紫电的另一条手臂,就插进“妄则圣帝”的嘴里,将那快要被消化了的儿子,硬生生从其喉管处拔了回来。
“何人敢伤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