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本帝出去!”
妄则圣帝回头爆喝:“你再这样困我,信不信,本帝将对你动手?”
空余恨偏过头来,含笑说道:
“请。”
出了这楼,他被缔婴圣株的枝条追杀,险些给扎个对穿。
进了这楼,也就那树不曾进来,否则她应也会安静地坐下来饮茶。
焦虑?
树,不该那么焦虑。
人亦然,欲速则不达,倘使妄则圣帝没有这十来次的发飙,他的木雕早早就完成,自己也没理由再留他了。
当然,空余恨将之请进古今忘忧楼,也不全是为了帮助徐小受。
他有自己的目的:
“朋友,我有一事,一直颇感好奇。”
“风止静夏,风动怒涛,看得出来,你也并不是一个很克制的人。”
“但既然会选择对我的古今忘忧楼动手,为何不对我动手,只是屡次警告呢?”空余恨煞为好奇。
黄泉闻声,面部微侧。
看得出来,这几日内他也对这问题感到好奇,堂堂圣帝竟不敢对一个小辈动手。
但很快,他将脸强制挪回原位。
好奇心,在很久很久以前,黄泉就将之训练得……不大了。
“啪嗒。”
妄则圣帝一屁股坐回小凳子上,脑海里闪过了古史中的记载。
毋饶帝境的历史上,有七个人见过空余恨,并留下了纪录,且这纪录后来者可见。
在那几页相关的“时间史”上,前后各空了一页,粗略一算能容得下二十多个名字,这些名字,后来者全部看不见。
而一本厚达三指的古书上,翻来翻去只有几十来页可见,只记载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却鲜少有人将书合上后会回忆出其中古怪,这正常吗?
不正常。
饶妄则知道“不正常”,而今却也知晓了这种“古怪”。
在毋饶帝境的历史上,他的天赋不算最出色,自认为只是中等,否则,也不至于将“饶”氏从“月北华饶道”的第四位,带到快要垫底。
可前辈们确实有的很厉害。
在那七个连“空余恨”之名,以及相关大事件都纪录下来了的前辈中,第七位前辈最后留下了如是一句评价:
“由此可见,每一代都有一位空余恨,我因而有理由怀疑,他是时间的旅人,是历史的见证者,是命运的探索家。”
“他在找寻一个答案,除非他找到这个答案,否则他将一直流浪……亦也许,这本身就不叫‘流浪’,他,不,祂是……”
祂是什么?
想来那前辈不是个喜欢吊人胃口的人,他应该留下了什么字迹,但至此呈现不了了。
也许他的力量有限。
也许有限的是自己。
毕竟,那一行字,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饶妄则一点点看出来的。
他也万不敢妄下定论,往后边自个儿给补上几个字——他自认为没有这个资格。
可是!
“祂”之一字,再怎么想,于当时那位前辈的时代里,也不该是能用来形容普通人的吧?
思绪波澜间,茶台已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嚓嚓嚓”的烦人刻刀声。
当年十尊座之后,出现了一位空余恨。
在古今忘忧楼外,饶妄则便都决定了不论何时何地,不会与空余恨结仇,不愿沾此大因果。
在这楼中,他自然更不可能对空余恨出手。
可这些,是可以说的吗?
瞥了眼阎王的黄泉,妄则圣帝抿下了多次溜到喉间却难以脱口的话。
历史,是瑰宝。
文化,是传承。
在其余四大世家中,想来都不可能有此隐秘记载,他饶妄则又怎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将瑰宝轻易道出?
“先雕本帝。”
妄则圣帝伸手,按住了空余恨手上的木雕。
再怎么说,自己是圣帝,黄泉只是半圣,中途变卦再插他一次队,很合理。
如果黄泉不允许被插队,他自然会动手。
如果他动手,妄则圣帝甚至乐意坐着不动,给他的伤玄剑和魂切轮番去砍。
他想看看,那位总称呼自己为朋友的空余恨,在见着他朋友将被砍伤时,会对他的另一位朋友作何反应。
希望,再一次落空了。
黄泉动都没动。
对于“被插队”这事,在这古今忘忧楼中他忍了不下十次,这一回,又怎么可能爆发?
“本帝总是抢于你先,你不会生气吧?”
妄则圣帝再一次没能忍住好奇心,对那金袍面具人开口。
焦虑,人人会有。
在这孕育焦虑的忘忧楼中,自己都爆发了十来次,黄泉却反倒十分沉得下心性。
从始至终,他一句话没说过!
哪怕空余恨开口问他问题,他都不曾回答,表现得比一位圣帝还沉稳,这让饶妄则感到不爽的同时,有些钦佩。
难怪能统率得了阎王,如此心性者,成就注定非凡。
黄泉沉默,硬装木雕。
妄则圣帝便也忍住冲动,选择给空余恨一个面子,没有对这无礼的半圣出手。
这时,空余恨却拨开他的手,将黄泉的木雕抽了出来,举起来对他展示道:
“朋友,你且看一下,像不像?”
黄泉的木雕在大体轮廓出来后,此时已完成了头部的精细雕刻。
妄则圣帝从始至终都懒得去关注别人,此时抬眸望去时,才惊觉原来空余恨刻刀下的黄泉,面部雕的竟不是面具……
“有五官?”
他细细辨认了一番。
浅如清溪的眉毛,汇向中间高挺的鼻山,转而顺承至厚薄适中的唇谷,如是点睛之笔般的两轮皓月,就镶在那溪山之畔,朦胧,出尘,也饱含沧桑。
这种感觉……饶妄则伸手抵住额头,感觉这张脸好生熟悉,该是在哪里见过。
他刚想说话。
突然,一侧眸。
从那高举的木雕之上,他看到在后方如是在作对照实验的空余恨的那张脸。
“嘭!”
一时,桌台直接掀翻。
妄则圣帝噌地站起来,身周之风隐布惊悚。
空余恨的脸,木雕上的脸,分明……一模一样!
“你在雕谁?”
“黄泉啊。”
“你在雕谁?”
“黄泉。”
“你说,你在雕谁?!”
“朋友……”空余恨放下木雕,自瞥一眼,栩栩如生,不觉有怪,于是眉头一皱,“你,焦虑过头了?”
妄则圣帝俯身,死死盯着空余恨。
猛一转头,又死死盯着黄泉的面具。
他抬手一打,试图抽飞黄泉的面具,可手就像伸进了时间长河,什么都捞不着、打不掉。
——他穿过了黄泉。
妄则圣帝突然转身,一巴掌又狠狠甩向那空余恨的脸,可却有如扇进了另一片空间。
——他穿过了空余恨。
鲜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位圣帝感到恐惧。
这一刻的妄则圣帝,却久违地体验了一把毛骨悚然。
他蹭蹭冲到了古今忘忧楼的木门前,抬手就是一顿爆锤。
嘭嘭嘭……
这是他脑海里的声音。
实际上,每一次敲打,他手都会穿透木门。
仿佛连木门都是假的,整个古今忘忧楼和里头除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假的。
但焦虑,是真的!
妄则圣帝怔在了原地有十来息时间,突然就炸成了一团狂躁的风,破碎撕裂的惊吼声回荡在古今忘忧楼的这一层阁楼里:
“放我出去,本帝要出门,本帝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