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一双手,曾经沾过无数鲜血,好人的不多,坏人的不少。一纸精雅小篆,千金难求。
如今的这一双手,却是在这山野木盆之中静静搓洗着尿布。
他的身量顷长,身上还穿着金贵的蜀锦锻衣,整个人都显得同这间小小茅屋不相匹配,却又莫名暖心。
宁初二看着那道背影,一直看着,眼眶微微湿润。
因她看到了他压抑之下依旧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以及轻浅到几不可闻的落入水盆中的涟漪。
他在哭。
宁初二没有上前。
她知道,他大概是不想让她这个时候过去的。
手中的尿布被他搓洗了数遍,直到那双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白的发青,才缓缓停了手中的动作。
“初二....对不起。”
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哽咽的嗓音还伴着浓重的沙哑。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苍白如纸,当见到她们mǔ_zǐ 两的那一刻,他的心都翻搅的恍若被利剑刺穿。
“对不起吗?”
宁初二抱着孩子站起身,缓缓朝着屋内走。
“....那你下次,能不能对得起我一点呢?”
!!!
连十九呆滞的回头,总是巧舌如簧的嘴突然变的异常笨拙。
他的嘴唇有些发干,张了几次口,又说出话来,那无错又呆傻的样子引得初二笑出两只梨涡。
“还不进屋?”
相知相许,相爱相离,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当经历了诸多风雨,再次相见的那一刻,宁初二承认,心底那些往死了‘作’他的心态早就没出息的卸甲归田了。
还有什么,比两个人能重新在一起更值得珍惜的呢?还有什么,比亲爹洗的尿布更好用的呢?
她抿唇看着自己的男人。
“再不进来,我可关门了啊。”
此时夕阳西下,沐浴在晚霞中的茅屋连同那个抬眸浅笑的女子和怀中婴孩一同被蒙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美的那样好看。
连十九矗立在门前,只觉心口被什么软软撞了一下。
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早已过了毛头小子的年纪,却还是在那个女子的笑颜里失了神。
“进,进去的。”
*
月上中天的时候,小茅屋里燃起了烛火。
连小兽却在来到嘉兴关口的十多天里,第一次被招财抱回了营帐。
他咧着大嘴指着窗户上相拥的人影和多出来的孩子,愤愤不平的道。
“我是捡来的吗?为什么有了妹妹我还是要出去,而且木兰还在里面啊。”
招财只能默默抬眼看天。
“等妹妹再大一点,估计也会被抱走的。”
两年多的相隔,道不尽的相思,小两口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要倾诉的。
只是这一说,便是整整一夜。
及至天色霜青,守在门外等着伺候的大春依旧能听见屋内小两口的低声细语。
“孩子长得像我,将来定然是个极其漂亮的美人。”
“....女孩子还是不要长得太漂亮吧?”
“那就多让她看着你一些,或许会丑一点。”
“连十九!!!”
剩下的话语,都被一个温柔而绵长的亲吻吞没。唇舌纠缠之间,是逐渐加重的呼吸。
只是碍于孩子尚在酣睡,都自持着没有更近一步。
连大人平息了一会儿,将妻子和孩子一并搂在怀里,极认真的道。
“孩子的名字....能不能取的风雅一些。”
连木兰这个,实在是...
宁初二炸毛。
“木兰怎么了?这是很有学问的,你没听过木兰从军的事迹吗?”
想她当了十几年大家闺秀,游走官场数载,不就是因为没有人家花木兰的胆识和气魄才总给人家装孙子的吗?
策马扬鞭什么的,每个女子都会心生向往的吧?
连大人看着帐顶叹息。
想说咱们连家向来是走文艺路线的。
只是碍于之前刚惹了媳妇生气,生生咽了回去。
宁初二以为他是默许了,还沾沾自喜了许久。
却不知,宁初一建国以后,连十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户部统筹户籍的时候,闷声不响的将自己的闺女更名为连轻尘。
古有诗曰:“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这才是有学问的人家该起的名字。
虽然自那之后,连大人很是睡了好些天的柴房。
这自然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