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疼痛突袭而至,李淳一缩肩皱眉,然他紧紧咬住不放,鼻息也变得急促,像凶恶的狼,浑然一副要将人咬死的架势。
李淳一忽然回抱了他,偃旗息鼓请求道:“松口好不好?我很疼。”
话音刚落,肩头压力却又陡加一层,他好像将力气用完才甘心将牙关松开。李淳一倒吸一口气,手移上来按在他脑后,解开他发带,手指插.进那墨色长发中安抚似的摩挲,一句话也不说。当年她还只会梗着脖子恶狠狠僵持,但如今她却懂得如何示弱缓兵。
人总是逐渐圆滑起来的,只有宗亭还停在多年前,毫无进步。
那发带握在她手中,随她的手悄然下移。她握住他的手,在他全身松弛之际却忽然不动声色地反捆了他双手,随后在他惊异抬眸之际,扯过蹀躞带死死束住了他的脚。
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空寂卧房中骤响起一声哀苦委屈的“呱——”音,李淳一甩袖下榻,循声走到屏风后,只见她的爱宠孤零零栖在桌案上,羽毛几乎被剪了个精光。
乌鸦瞧见她,顿时更委屈地“呱呱”啼叫起来,李淳一暗吸一口气,心火陡盛,一把抱了那乌鸦放到榻旁,怒气冲冲质问榻上被捆束了四肢的人:“如此凶蛮残暴,相公还有没有良知?!”
宗亭借黯光睨一眼那光秃秃的丑陋黑禽,面上无半点悔改之意,反而理直气壮道:“它扰了臣睡觉,不过是拔毛,难道委屈它了吗?”
李淳一见状,收起最后一点善心,抓过手巾爬上榻,飞快地塞了宗亭的嘴。她丝毫不介意欺负病患,手移下去捋起他身上中单,按住他无法反抗的腿,指头死死掐住皮肤上的短细毛发,猛地往上一拔,毫无人情味地质问道:“痛不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简直是此界典范。
宗亭痛得皱眉却无法出声,只得忍着这毫不留情的复仇,受着咄咄质问:“换作如此对你,你觉得委屈吗?”
光秃秃的乌鸦虚弱守在一旁,十分配合地“呱!”了一声。头脑烧得迷迷糊糊的宗亭则深吸一口气,不要命地摇摇头,死心眼地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委屈。
李淳一压着他又要下手拔毛之际,屋外却传来侍女脚步声。侍女抬手敲敲门:“殿下,该用膳了。”
“放在外面吧。”李淳一暂压下这怒火,坐到榻旁看看那只可怜巴巴的乌鸦,忽又扭头咬牙切齿同宗亭道:“简直——简直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下回再这样别怪本王不客气。”
她言罢起身,走到门口将饭食拿进来,孤愤地坐在案前将素食吃了个精光,最后只留下一罐乌鸡汤。
怒气随食欲平息下去,失落情绪却返潮般涌上来。
她坐在案前背对着榻上的宗亭,心中充斥着难咀嚼的悲伤。他的患得患失影响到了她,让她动摇、甚至让她一瞬回到她不想再回首的过去。他对失去的恐惧与日俱增,如今甚至到了有些癫狂的地步,所以牢牢地想攥她在手中,证明她还活着、还有温热血液在皮肉下流淌,以此来安抚空洞冰冷如深谷一般的内心。
李淳一伏在案上平复了一下情绪,手往前移,指腹贴上盛汤的罐子,确认还是热的,便又直起脊背,端了那汤罐起身,面无表情坐到榻旁,扯掉塞在他嘴里的手巾,也不给他松绑,只打开罐子,温热的一勺汤便递到了他嘴边。
沉寂的空气里,只有食物热意浮动。
食欲化解一切糟糕情绪,也能缓和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
一罐汤喂下去,她又起身处理了乌鸦的伤,随后折回床榻解开他的束缚,躺进被窝里从背后抱住了他。
宗亭头脑昏沉沉,但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屋外最后一场秋雨,就这样悄无声息浸湿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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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科放榜姗姗来迟,正式授官前却还有一套例常活动,以便新士族们更好地融入朝堂。制科活动不比进士科那般隆重,但赐宴与月下击鞠却是必不可少的。
因时值初冬,女皇身在行宫,所以这制科欢宴的场地便从曲江池畔搬到了骊山。
光禄寺少卿反复确定食单,忙得脚不点地;太府寺乐工也抓紧时间筹练新乐曲,免得届时出了差错;游手好闲的则是那些新科举子,以及不慌不忙前来赴宴的京司各衙署高官。
这日逢旬休,该来的都来了,譬如宗亭、元信、以及长住行宫的女皇和李淳一。偌大宴厅几乎坐满人,炭盆静静烧,佳肴接连送,室内温暖如春,一派和悦气氛。
然而“吃”永远不是真正主题,光禄寺的食单划到最后一道菜,诸人便纷纷按捺不住,甚至有人起身问道:“击鞠是要何时才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