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毓跟着小宫女出来,却是往一处配殿的方向去。
未等到达,北毓便先听到一声“姐姐!”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牵了谢朔的手,从凤藻宫的大门方向而来。
在他们前面,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走在当前,小男孩穿着一身皇子服,五官清秀,明明该是一副瓷娃娃的样子,却偏偏眼角高吊,嘴角也紧抿着,一副看谁都不太顺眼的别扭样子。
在他们身后,还随行着几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小心地拎着一个食盒,看样子像是来送吃的。
大太监带着两个孩子走到北毓面前,先问那宫女,“前头不是舒贵妃特意拨给太子妃休息的配殿吗?你领着谢姑娘往那走什么?”
小宫女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大太监声音一沉,“滚。”
小宫女连滚带爬地跑了。
大太监便躬身,先道;“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心思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又自我介绍,“小人连恩,奉皇上谕,领九皇子和谢公子来给诸位娘娘和姑娘送元宵,正遇上姑娘了。”
不理后面那一茬,北毓先向九皇子见礼,又对大太监连恩道:“见过曹总管了。”
谢朔本是憋着劲儿,要跟姐姐说这元宵也有他一份帮着做,却被九皇子李秩抢先了,他挺惊讶,反应得却极快,“连总管姓曹?”
连恩也是楞了一下,随即一笑,“小人本家姓曹。”他原姓曹,行三,爹娘就管他叫三豆。入宫后,带他的师傅嫌这名字不好,就给他改做了连恩。从今以后,就再没多少人知道他原姓什么。从前人们不关心,后来想关心也不知道了。这事儿,还是他年少懵懂时,不知所谓地跟两个小主子提过。这两个小主子,后来一个成了乾纲独断的无情帝王;一个永赴黄泉,再不相见。
大约是太监当久了,这宫里的腌臜事也见多了。连恩本是清秀的长相,可看着却显出一份阴鸷来,好像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喜欢拿着眼角来看人。可此时,他嘴角的笑容,竟难得显出一点温暖,“姑娘叫小人连恩就好了。”
北毓一笑,没应承,也没推脱。
连恩便带着三个人到正殿,去见舒贵妃和各位娘娘。
李秩请过安后,便奔到明妃身边,挨着她坐了。
北毓把屋里的人扫了一眼,太子妃不在。
连恩说明来意,“秉诸位娘娘,皇上刚刚亲手做了些元宵,特命小人送过来,给诸位娘娘和谢姑娘品尝。”
皇上亲手做元宵,本就是一件很让人惊异的事了。这其中竟然还要特意提到给北毓,就更让人琢磨。可宫里诸位,却是人人不动声色,甚至连提都没提这回事情。舒贵妃只道:“皇上亲手做的?怎么今日倒有这样的好兴致?”
明妃也道:“是呢。从未听说过我们这位圣上还会做元宵,还不快呈上来,让我尝尝。”
李秩插口,“母妃,我也动手,帮父皇做了。”又往下一指谢朔,“我们俩一起帮的忙。”
明妃喜笑颜开,“呦,那我可更要尝尝了。不会吃到我们家小猴儿手上的泥巴吧?”
李秩嘟起嘴,不高兴地嘀咕,“我早就不玩泥巴了。”
连恩躬身道:“还请诸位娘娘稍待,皇上说,元宵要趁热的才好吃。因此,只命小人拿了生元宵过来,还要借贵妃娘娘这里的小厨房一用。”
舒贵妃自然赶紧命人安排了下去。一群人,也不接着见内命妇了,全等着吃皇上亲手做的元宵。
过了一会儿,元宵没来,太子妃倒是领着两位公主进来,一个十七八岁,已梳了妇人的头式,另一个十五六岁,穿了一身狐狸皮的火红小袄。这两人,分别是大公主李怡渺和二公主李怡筠。前者是三妃之一德妃的女儿,后者则是舒贵妃的女儿。
舒贵妃先问太子妃,“不是让你不要劳累,去歇一歇吗?怎么又过来了?”
太子妃笑容端庄,“都是舒母妃关心我,才让我多去歇歇。其实不过是坐在这里,哪有什么劳累的。倒是听说父皇有兴致,亲手做了元宵送来,我这不就赶紧过来,也想着能有幸尝一尝嘛。正好就在外头碰见了两位公主,便一道进来了。”
二公主李怡筠一脸高傲,在自己生母面前才稍稍地放下了一点架子,“父皇难得有如此的兴致,女儿也是要尝一尝父皇手艺的呢。”
舒贵妃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少不了你的!”
很快,九碗元宵呈上来,每碗里两个,连恩也不管别人,只亲自端了两碗,一碗给谢朔,一碗递到北毓手中。其余七碗,自有小太监分别端给四妃、两位皇子妃和九皇子。根本就没有大公主和二公主的份儿。
二公主李怡筠的脸当即就冷了下来,“连总管,这是什么意思?”
连恩连眼皮都不稀得动上一下。
舒贵妃赶紧道:“嚷什么?你刚刚又没来,哪计算了你的,吃本宫的就是了。”
李怡筠还是不满意,瞪着连恩和北毓姐弟要说什么,却被舒贵妃的眼神拦下来,咬咬牙勉强忍了。
她们这边的动静,明妃和九皇子都像不知道似的,李秩最先吃了一口,忍着烫咽下去了,然后惊奇道:“这是酸的!”又嘀咕,“不过挺好吃的。”便又去吃下一个。
谢朔此时也正咬了一口在嘴里,觉到酸味,便欲吐不吐地也嘀咕,“是酸的……”
连恩便看着他一笑,脸上的线条竟柔和起来,却不说别的,只催促北毓道:“姑娘也尝尝?”
北毓自然不能说不,只得也咬了一口,又皱着眉咽下去。她自幼不喜酸食,但也没到不能吃的地步。就是酸酸的元宵,的确满奇怪的。
连恩却是看她皱了眉,就喜不自胜,像是终于完成了此来的任务,“皇上和世子爷自幼一起长大,什么喜好都相近,就偏偏在这吃食上不合。皇上自幼嗜酸,世子爷却喜欢吃甜。皇上今早突然问小人‘你说那俩孩子是不是也不喜欢酸口的呢?’小人哪回答得了这个,就说;‘不如咱就试试。’这才特意做了这山楂馅的元宵。看来两位,是果然随了世子爷的。”
北毓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这位皇帝实在有够闲,表达的方式也实在有够怪。
舒贵妃笑道:“本宫说皇上今儿怎么有了这么好的兴致,结果竟然是为了要欺负人家两个孩子,真是!不过,倒是第一次听说皇上喜欢酸的呢。”
德妃也笑,“是呢,我也没听说过。不过皇上平日里一向稳重,今日这个,倒怕是想念世子了……”世子这个称呼,虽可以冠在很多人身上。可从连恩嘴里说出来的,却只可能是那位去了的谢世子了。她知道谢怀安是与皇上一同长大的,这点人人都知道。可谢怀安一去朔北十年,她入宫这么久,就像从不知皇上喜酸似的,也从不知谢怀安在皇上心里占了这么大的分量。这哪是送元宵,这是在向天下人昭告,他有多重视这对姐弟呢。
连恩脸上的喜色此时已收拢了,甚至又重新带上了一丝冷意。虽然是对着后宫里分量最重的几位娘娘,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尊敬的成分都不带。他道:“皇上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旁人自然不会知道。可皇上想让人知道的,那就谁都要知道。”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下来。
却是三妃之一的齐妃先打破了沉静,可她说的话,却不是在缓和气氛。她瞄了太子妃一眼,“多亏有连总管解释。要不然我还当皇上做的这酸味元宵,是为了试太子妃的口呢。原来不是。”这宫里人人都知道,齐妃与太子不睦,偶尔刺太子妃一两句,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太子妃的脸当即一白。酸儿辣女,她入东宫五年,已生了两个女儿,却还一个儿子都没有。公公若赐酸食,自然表示盼望她生个儿子。如今赐了,却不是为她,齐妃根本就是在讽刺她生不出儿子。
她端着瓷碗的手都跟着一抖,却强自镇定下来,回击不了齐妃,她的矛头直接冲着北毓去了,“既谢姑娘不喜欢吃酸的,那莫不如待会儿就把席上的酸口菜都撤掉好了。”
若真如此,北毓的仇恨拉得可大了。整个后宫和京城贵妇都要就着她的口味来吃饭。
可这话轮不到北毓来回,也不用北毓来回。
舒贵妃难得冷下脸来,“太子妃,你说笑了。”
太子妃的脸随着舒贵妃的话,就又是一白,她看了眼齐妃脸上得意的表情,便回过味来,晓得是自己造次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撒泼话,哪里是她一个太子妃该说的,如今是所有人都看了她的笑话了。她的身形几乎都要开始摇摇欲晃起来。
正这时,外面又进人来传话,说太子领着几位皇子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好多人喜欢薛夫人,好高兴,这说明我写的这个人物很成功嘛!(得意地摸下巴)不过又有点心虚,薛夫人其实不是很重要的角色,我只是写到她的时候,突然写嗨了而已。→_→
另:偏头疼结束,又拐成了感冒。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拐的,但好吧,我也很久没感冒了,也该适时地感一冒了。好在感冒是不耽误更新的!我这简直就是女汉子的心,林黛玉的身啊!为什么不能给我反过来?(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