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陆续有来,直到日头偏西,宁远侯府的前院后宅才空了一些。
后宅里面,是不待客的,只一些亲朋近友才留下来,由大老爷、三老爷在前院款待了。
大太太转了一圈厨房,看着人把饭菜送往前面去了,才回来,向老太太禀报:“媳妇亲自去看了,并没有什么纰漏,还请母亲放心。”
老太太点点头,僵坐了一天,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又发话:“如今天也晚了,丫头们也都该饿了,累了,便都回去自己屋子歇着吧,饭也都在自己屋里吃吧,我就不留了。”
大太太也看出来老太太已是累极了,不留孙女们吃饭,约是因她自己便根本没什么食欲。
虽说离谢怀安离世其实已过半年之久,并不如当初乍闻时那般撕心裂肺地难受,如今也不过是补办丧礼,可到底哭了一天,又僵坐了一天,老太太身心俱疲,也是难免。
大太太只怕老太太疲惫也就罢了,若再因伤心疲惫而食欲不振,最后等办完二伯的大事倒是把她自己拖垮,那就实在不好了。明知老太太虽没特意提她们,却也是让她们回去自己吃的意思,大太太还是道:“让丫头们回去也是好的,只是祈望母亲还把我和三弟妹留下来,给口饭吃才好。”
大太太难得促狭,老太太也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她拍了拍大太太的手背,“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老婆子吃不好饭,放心吧,有凤华在呢,让她伺候我就行了。你和蔓蕊——”这是指三太太。“今日也都辛苦,也回去好好歇歇吧。”
老太太既已这般说,大太太廖氏自然只得从善如流,先带着大房的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告辞了。
三太太也随即带五姑娘、六姑娘离开。
等到人都走了,老太太才把北毓拉到身侧,靠近她的怀里坐好了,然后怜爱地抚着北毓的头顶,道:“今日也苦了我的北丫头,才十几岁,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这大半年的,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带着朔哥儿撑过来的。告诉祖母,在朔北没有受什么委屈吧?”
这也正是老太太这半年来最担心的。
她不知朔北形势,在她印象里,那就是个贫瘠又寒冷的地方。儿子在时,她都还要担心孙子孙女受苦,可去信给谢怀安几次,让他把谢北毓姐弟送回京来,他都没有答应。
这待到儿子一去,真是不可想象两姐弟要怎么过活。老太太甚至脑补了继任者把两个孩子赶出将军府居住的情形,又或者是羌人冲破城防,杀进来了,第一个就拿两姐弟祭刀。她几次睡到一半,都要惊醒过来。
老太太为此甚至找了老太爷几次,老太爷对她前半段的想象嗤之以鼻,可说到后半段时,却也只能沉吟不语。当时别说朔北,就是京里都乱传了一些羌人要打过来的消息,真是谁也不能保证两姐弟最后能否平安回来。
就是出于担心,老太太才一等雪融,就马上派了心腹疾驰朔北,务要将两人尽快接回京城。可谁知这派出去的人一走,就几个月没了消息,这哪能不让老太太多想。
可是这一天忙忙叨叨,老太太连私下把钱妈妈和张妈妈叫过来问话的时机都没有。如今好容易身边没那么多人了,老太太自然先要问问这紧要的问题。
谢北毓借机从老太太怀里探出来,她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的姿势,“祖母放心,孙女和朔哥儿都没受什么委屈。父亲在朔北是极有威望的,底下人只有敬我们的,哪会给我们委屈受呢。只是钱妈妈和张妈妈到朔北时,战事正酣,全城都戒严了,任何人不许往外传一点消息,这才累得您跟着担心一场。”
老太太听了,稍稍放下心来,“我白担心倒没什么,只要你们俩没有受罪就好。”
谢凤华一旁笑道:“娘您这都是关心则乱,二哥在朔北那么多年,无论谁上来,都只有待北姐儿和朔哥儿好的,哪会让他们受罪。”
老太太瞅她一眼,“明面上谁都是这么说的。可人心诡谲,谁知道别人心里究竟是抱个什么想法。表面上好好地供着你,背地里磋磨,可不是太容易了!”
谢凤华无所谓一笑,“可您看北姐儿和朔哥儿此时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老太太也一叹,“是啊,回来就好了。”又道:“北丫头怕也是累了,饿了,原是想着今晚让你和朔哥儿都跟我一块吃的,可我现在倒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别再累你们也吃不好。还是等他一会儿过来,让他去你屋里,你们两姐弟好好吃顿饭吧。”又吩咐银杏,“你待会儿亲自领着四丫头屋里的丫鬟,去认认大厨房的位置,再把饭取回来。把我份例上的,也都给四丫头和朔哥儿送过去。只给我拿两碗粥,几个小菜就好了。”
“祖母——”
老太太压下北毓的话头,“今日实在是不想吃。放心,祖母知道保重自己,都还没看着你们姐弟长大呢,祖母怎么会不顾自己的身体。就今天一日罢。”
谢凤华撇撇嘴,老太太是不想吃,她可是还饿着呢。可母亲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能反对什么。她站起来,笑道:“好了,娘,您就别啰嗦了,还是赶紧让北姐儿回去歇歇吧。您甭操心,我亲自跑跑腿,把她送到西厢。看她若有什么不满意的,立马告诉了我,我再来回报您,您再给她重归置。”
老太太白她一眼,“不过是从东厢走到西厢,倒跑了你哪门子的腿了?”
谢凤华嘻嘻一笑,也不接话,径带北毓出屋。
临走前,老太太还不忘让人把静园的钥匙给了北毓。
两人没走几步,就到西厢。谢凤华率先进到屋里,转眼看了一圈里面的布置。
撒星早带着几个丫鬟把北毓的贴身行李都安置了进来,可屋里的陈设,都还是老太太早先安排下的。虽没有一件鲜艳的东西,可每一个物件都精美雅致,虽素气,却一点也不显得清冷。
谢凤华一哂,在圆桌旁坐下了。撒星立时送上一杯茶来,谢凤华低头一看,见用的竟是原先老太太屋里的一套骨瓷杯,顿时就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这套茶器,本是三老爷托人从海外带回来孝敬老太太的,她还讨要过,老太太都没给,如今竟是送到这屋里来了。
又瞄一眼表情迷茫的撒星,料她可不是特意拿了最好的杯子待客,不过顺手一用而已,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谢凤华不耐地挥了挥手,把丫鬟们都撵出去。
谢北毓见了这位姑母的表情,心中一笑,在她对面坐下了。
谢凤华眼角微翘,睨了北毓一眼,露出一点只浮在面上的笑影来,“这屋子收拾得可真是雅致,想来是老太太亲自过问的。北姐儿可是福气不浅,能得老太太如此疼爱。”
谢北毓有些啼笑皆非,她早就听说这位姑奶奶被娇惯得有些四六不着,大面儿上好歹还撑得住,可一扣细节就糟了。对着一个正办父丧的小姑娘说“福气不浅”,她也真是能说得出来。
虽是嫡亲兄妹,可谢怀安在时,便不爱跟这位打交道,甚至对北毓直言,日后若见了她,不用搭理。对亲妹妹不客气到这种程度,可见是有多嫌弃了。
谢北毓也就笑而不语。
谢凤华见了北毓的笑,却是憋了口气在心里。
从前,她写了几次信给二哥,想把北毓说过来给儿子秦澜。一开始谢怀安还只是婉拒,可待她不死心又说了几次后,谢怀安干脆直言:北毓的亲事我已有打算,你就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