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朔北城,朔北将军的位子再有诱惑力,也没有人敢对他们姐弟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可回到京城,却难保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父亲空出来的那个世子之位的最大障碍。
谢北毓想到那未知的前路,不禁有片刻的茫然。可随即,她便淡淡地笑了笑。她连这数万羌人都挡住了,难道却怕了京中那些可能的曲折算计吗?
最后再看了一眼朔北城外那无边的旷野,谢北毓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一直守在她身后的玄襄等丫鬟及几名亲卫赶紧跟上。却未等一行人走下楼去,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将领,便手捧着一个木盒迎了过来。
这少年,正是谢怀安的副将之一关钧义的长子——关竟柏。他走到谢北毓近前,躬下身子,用双手将盒子举过头顶,递到谢北毓跟前,以异常沉稳的声音道:“少将军,这是皇上此次给您的密函。”
谢怀安去后,朔北大乱。军中虽猛将如云,仓促间却根本找不到人能够号令全军。谢怀安本身便不过四十来岁,他在接掌朔北军时更是年轻,今上为怕有老将倚老卖老,掣肘于他,当时便将朔北军中还留存的老将全调了个干净。如今在军中称得上是老帅的,其实不过都是如谢怀安一般的年纪,而且还都是由他一手提拔。其中最有影响的,便是谢怀安麾下四员副将。
这四人,一个是最得谢怀安重用的关钧义,一个是曾为谢怀安亲卫多年的吴志,一个是负责后勤调度的董远,还有一个便是谢怀安的远房堂兄谢怀义。
可偏偏,在谢怀安心中,最能担当朔北大任的却不是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更为年轻的偏将军莫不为。
因为谢怀安麾下的这四员老将,虽都是难得的将才,可关钧义讷言,吴志易怒,董远优柔,谢怀义绵软。只有莫不为,虽然年轻,却是帅才。
若是再过十年,以莫不为之能,又有谢怀安的大力提携,接掌朔北毫无问题。可在此时,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莫不为都无法服众——若是没有谢北毓的支持。
也正是因为这样,谢北毓才不得不成为这个众人口中所谓的“少将军”。
取出密函——朔北解封后,圣上得知谢北毓代行父权,虽未明令,却是暗许,因此数月间已惯以密信往来,她草草看了一遍,见信上所写果然是令她姐弟回京之事,便笑了笑,将信纸重新叠好,又看向一直没有抬头看她的关竟柏,“劳关大哥亲自送来了。”
因这乍然一听,竟然有些陌生了的称呼,关竟柏终于抬起头,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复杂的苦涩,“我……”他张了张嘴,想要挽回一些从前的温暖,可最后说出口的话却带了完全不似他平日风格的别扭,“少将军可是在责怪末将僭越?”
今上与谢北毓之间的密函,一向都是只有凌云卫才能接触、传递的。关竟柏在谢怀安去前,也曾是凌云卫一员。可因为他与吴志一同支持关钧义暂代将军之位,谢北毓在掌管军权后,就将他调离了凌云卫。虽看着是将他升为偏将,可谁都知道,这其实却是谢北毓不信他,而将他撵出凌云卫了。因为不论是曾经的谢将军,还是如今的谢北毓,他们所要的凌云卫,都是没有一丝一毫私心,而只忠于一个人的。而他,却是的的确确地有了私心。
对于关竟柏的责问,谢北毓只是喟然一叹。
她知道关竟柏怨她,可她不能因为关竟柏而将朔北交到关钧义的手中。关钧义虽是良将,却撑不起这偌大的朔北,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那份宏图远志。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尽管只是短短几个月,这个于她而言曾经亲如兄长的人,与她已经生疏至此。
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毕竟也曾想过,能有一个兄长一般的丈夫,似乎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城关边邑,虽比不得京城繁华,却是胜在自由开放。京中讲究的那些什么男女大防,在这里,却并不是太值得一说的事情。她自幼,便是跟着关家兄弟长大。而谢怀安在生前,也一直属意日后让关竟柏娶她。虽然关家两兄弟中,她与老二的年龄更接近一些,可谢怀安却更喜欢稳重果决的老大,而不是更像其父的关家老二。毕竟,作为下属,老实可靠是一大优点,可作为女婿的人选,在老实之外,却还望其能成大事。是以,两家虽未明言,可关竟柏却是到如今十八岁上都还未说亲,就是为了要等谢北毓长大。
然而,如今这些再说来,也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代父掌兵,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圣上旨意已下,莫将军众望所归,关大哥便不必再叫我‘少将军’了。”
关竟柏咧开嘴角笑了一下,可这笑容里却仍是满满的苦意。便是不叫少将军,又能叫什么呢?如以前一般的毓妹妹吗?曾经,这朔北城里只有一个毓妹妹,可从今而后,却再也不会有了。倒是京城的宁远侯府中,会多出一个从朔北而归的谢北毓。可京城谢府里所有孙辈的姑娘,名字里都有一个毓字,却有哪一个是能被他称为毓妹妹的人呢?哪一个都不是。
谢将军还在时,他与谢北毓之间的亲事,是两家不曾言说的默契。可所谓不曾言说,便是一旦谢将军不在,这默契便彷如青烟般,随风飘散了。若有谢将军做主,谢北毓虽是下嫁,也没人能有异议。可如今谢将军已经不在,他就是有再厚的脸皮,也不能去京城谢家请侯府将谢北毓下嫁。若是他父亲能成为朔北将军,这婚事倒还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可如今,圣上已下明旨,令莫不为破格统领朔北。他一个副将之子,早就连称呼谢北毓为毓妹妹的资格都没有了。
想到此,关竟柏收起脸上最后一丝情绪,躬身退往一边,让有意给他最后一次说话机会而一直等在远处的莫不为能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