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如今就住在乔氏院子里的厢房,等于是生活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过,她聪明机灵胆子大,晚上还能抽出时间飞快的写封“私信”,交给唐小鸣让她寄走。
“小的时候,我娘在鱼缸里养了几只虾,我站在鱼缸旁边,看的津津有味。我爹逗我玩,故意问:‘这是什么?’我奶声奶气告诉他,‘虾呀’,我爹默默走开了,我还追过去,喋喋不休,‘虾呀,爹,真的虾呀’……”
“我娘和我哥哥们捧腹大笑,我爹没恼,也没骂我。他多有风度啊。”
“做人要有风度,王小三你说对不对?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因为一句话两句话就恼了,那就太不讨人喜欢啦。”
飞快的写好交给唐小鸣,玲珑便吹熄了烛火,上床睡觉----喻大爷和乔氏在屋里便能透过窗户看到玲珑这里的灯光,如果灯光亮的久了,乔氏担心她太劳累,会亲自过来催她早睡的。
玲珑入睡后不久,正房的灯光也熄灭了,整个院子一片寂静安宁。
喻家人习惯早睡,不光这里,其余的各处也陆续熄灯,进入梦乡。
静翕的房中却还亮着灯。
她坐在椅子上,绞着手中的帕子,烛光掩映之下,脸色忿忿,“娘,您还说大伯母和玲珑别的好处虽没有,于财物上却不大计较,手头散漫呢,可是我不过想和玲珑合着送份寿礼,她都小家子气的不肯答应!”
关氏和她对面坐着,神情有些尴尬,“你大伯母在财物上向来是不在意的,我并没说错。玲珑从前也还好,近来好似吝啬起来了,却不知是为什么。许是姑娘大了,心事也便多了,不亿小时候单纯无邪。”见静翕气的小脸都变了颜色,关氏大为心疼,柔声安抚,“小翕你放心,娘虽没什么妆奁,可是管了这些年的家,也攒下有私房。娘回去便挑拣挑拣,挑出件别致之物……”关氏还没说完,静翕便皱起眉头,“您攒下的私房何等不易,再说了,太夫人富贵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您手里的东西,未必能让她刮目相看。”
关氏黯然,“对,我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其实不算什么。”
这一瞬间,大概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并没什么成效,眼神灰暗,脊背有些佝偻,尽显颓态。
静翕知她好强,见她这样,心中不忍,低声道:“娘,有些人运气好罢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关氏被她贴心的安慰了几句,眼神中又有了几分光彩,苦笑道:“可不是么,有些人实在运气太好了。小翕,像咱们现在住的这栋宅子,房舍轩朗,又带有花园,在城里可算是很宽敞了。你知道么?原来喻家是住在乡下的,后来你大伯母进门,她身子弱,三天两头的要看大夫,你大伯父便想往城里搬---毕竟城里住着方便,请大夫容易---你祖父重视钟爱长子,便答应了,喻家才张罗着往城里搬。那时候城里的房子并不贵,这房舍便买的很大,若是搁到现如今,呵呵,这样的宅院,以喻家的财力,可就买不起了。”
静翕听的又是惊讶,又是烦恼,“这么说,大伯母便是生个病也有好处?”
她身子娇弱算什么好处了,竟然因为她身子不好,喻家才会早早的在城里置了房子,打下这份基业。
关氏无奈的点点头。
“这运气。”静翕都不知道应该羡慕,还是应该鄙夷了。
关氏一心想安慰静翕,忙顺着她的话意说道:“真的呢,你大伯母是这么个运气,玲珑也是!她小时候念叼‘弟,弟’的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因为她喋喋不休一直‘弟,弟’的,你大伯母果真拿银子买了不少地,那时候的地便宜,买的再合适不过。小时候她运气好,长大了还是,喻家有三姐妹呢,偏偏周王来暗访之时,只有她在书房,就这么让她和周王遇见了……”
静翕脸色煞白。
关氏见了,暗自后悔,“我也是昏了头,跟小翕提这个做什么?白惹的她生气伤心罢了。”
“玲珑是在……喻家的书房,见到周王殿下的么?”良久,静翕困难的开了口,声音小小的,细不可闻。
关氏后悔也不行了,只好柔声告诉她,“你爹有一天酒醉之后提起来的,他说,没想到因为当年土匪窝里那点子事,竟然引得周王亲至喻家查证,和小玲珑不打不相识……”见静翕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神色越来越凄凉,关氏又是后悔,又是心疼。
同样是喻家的姑娘,玲珑能在家里邂逅周王,小翕却没有这个福份。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原来是这样。”静翕失神的喃喃。
她眼神很空洞,关氏看在眼里,很是心惊。
“小翕,你有你的机会。”关氏握住静翕瘦弱的手,目光殷殷,热切的说道:“即便不选秀,不做周王妃,你也有很多机会的!你知诗书,娴礼仪,大方得体,不拘是什么样的贵人,你都配得上!”
静翕枯坐半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
关氏低声劝她,“你年纪还小,本城的贵人又越来越多,小翕,你以后福气大着呢。”
静翕脸上闪过丝厌恶之色,讥讽的笑,“玲珑都被皇后另眼相看了,我以后福气能不大么?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有没有听说过?”
她说的似乎是件好事,可是看她的神情,分明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关氏和她同为好强之人,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是啊,因为没有同母兄弟,不甘心被人看不起,从小她是那么那么的努力上进,每一天、每时每刻都不敢懈怠,逢人便堆起笑脸,温和可亲----这样的她,现在被娇生惯养、性情散漫的堂妹给比下去了,让她情何以堪?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
半晌,静翕梦呓般低语,“不,我不要沾玲珑的光,我要赶在玲珑飞上枝头之前,定下我的终身。”
虽是梦呓般低语,她目光中却透着绝决。
关氏心里一热,点头道:“甚好!小翕,你主意正,娘没话说,只有帮你的。”
静翕淡淡笑了笑,“多谢您。”
关氏在静翕这儿坐的久了,房里有小丫头怯怯的来催,“二爷见您一直没回,问您呢。”关氏不便再留,“小翕,娘要回了,你早点歇着吧,莫多思多想。”静翕答应了,关氏扶着小丫头,出了门。
过了片刻,关氏独自匆匆返回,小声的、急切的告诉静翕,“你大伯不喜周王,千方百计的阻挠,或许玲珑最后没有那个福气,也说不定。小翕,将来的事不好说,不管怎样,你不要苦了自己。”静翕微笑,“放心,我不是幽怨自苦之人。”关氏脸上现出欣慰之色,点点头,走了。
自从这天之后,静翕除晨昏定省之外极少出门,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到了鹤庆侯府太夫人过寿这天,静翕当众送上一幅自己亲手所做的百寿图,由一百个小寿字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庄重肃穆、古朴圆润、富丽堂皇、意蕴深长。她书法是下过苦功的,勾如露锋、点似仙桃,很见功力。这一百字小寿字字体各异、无一雷同、各有千秋,楷、隶、篆、行、草、钟鼎文等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单单钟鼎文,便分了商鼎文、周鼎文、汉鼎文等,古色古香,意味悠远。
这是一份很有心的寿礼,赢得了无数的惊呼和广泛赞誉。
宋家太夫人心肠极软,看了之后先是笑的合不拢嘴,后来知道做这百寿图有多么的不容易,眼中便隐隐闪着泪花。她拉着静翕的手不放,感慨的拍了又后,“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她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静翕对她这般尽心,她这会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对静翕好了。
苏夫人这阵子过的很不顺心,脸还是黄黄的,她看看感动不已的太夫人,再看看低头含羞的静翕,好像明白了什么。
“乔思柔那边的亲戚,打我儿子的主意?”苏夫人不由的心中冷笑,“我正愁压不住二房呢,有这么个来捣乱的,很好!”
苏夫人对静翕也很慈和,温柔可亲。
对玲珑就不冷不热了。想起玲珑可能飞上枝头、可能让二房的人扬眉吐气,她看着玲珑真是极不顺眼,恶意满满。
太夫人的寿辰,宋长庆当然也在场。她比从前瘦了许多,虽然穿着大红地织金遍洒牡丹花卉妆花缎褙子,看上去却不显鲜艳美丽,反觉可怜----太瘦了,形销骨立,根本撑不起这样的华服。
苏夫人注意到的事,宋长庆当然也注意到了。
她含笑夸奖静翕,很亲热,宴席中间要更衣,还约上了静翕一起。
她是和宋长林一起被过继给鹤庆侯的,静翕当然愿意拉拢她,见她相约,欣然同行。
宋长庆的衣袖有些宽大,出来到外面,被微风一吹,袖子被吹起来了,隐隐露出一截受了伤的胳膊,很是狰狞。
静翕心情激动,小脸兴奋的发红,并没有留意到。
宋长庆目光掠过自己的胳膊,眼光闪了闪,急忙把袖子放好。
她的眼光中有恐惧,有厌恶,有狠辣,复杂难言。
“真没想到,我当初惊慌失措之下胡乱提一句喻家三小姐,竟把令妹送到了周王府。”宋长庆笑着说道:“这之后再发生的事,就更令人始料不及了。二小姐,咱们两个极投缘的,有些玩笑话我也可以跟你私下说说,谅来说错了你也不会怪我。你三妹妹将来如果青云直上,她还要谢谢我呢,若不是我,她哪有机会进到周王府,又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