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卷毛没有名字,也没有姓氏。
很久很久以前,他是飘在一只木桶里被人们从东海海域上发现的——这听起来,就像个故事的开端一般,没人知道他打哪儿来,又漂了多长的时间。
海洋这么大,风向和洋流的变化性都难以揣测,这个木桶上什么标记都没有,他是从其他海域上飘过来的也说不定。
一开始,发现他的渔民们想去报案的,他头上的毛发卷卷弹弹的,大家猜测着,他会不会是个外国人,可是一查询,东海上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海难,这个孩子可能也享受不到什么优抚,当时办理各种手续还特别麻烦,好心的渔民们看着他的面相实在是可爱,也不哭不闹的,干脆就没往外面送,直接留在船上养活了。
从那以后,这个天生卷头发的孩子就辗转在各个渔船上,由渔民们轮流照看着,西家给他一袋奶粉、东家给他缝件衣裳。孩子非常泼辣,航海条件这么艰苦,他却也没有生病、也没有矫情于自己的身世,有这个活宝一起出海,倒也给渔忙的间隙添加了些柔情和欢乐。
他很会说话,嘴巴甜的像抹了蜂蜜,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硬生生让他叫出了一堆叔叔大爷婶子二姑。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他,遇到不相识的人来问询这个孩子的出身到底是什么,卷头发的孩子总嘻嘻哈哈的一边灿烂的笑着,一边说自己其实是一只大鲸鱼的儿子。
长大以后,这个只与大海相依为命的家伙出人意料的聪明,也可能是从小鱼虾吃的比较多,大脑发育的很好。每到了拉网的时候,只要由他负责去清点,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很快,他便成为了船队里,年纪最小、却有了一定资历的船员了。
早就到了入学年龄,几个大爷叔叔商量着,还是凑点学费把孩子送去读书吧,这么好用的头脑,如果跟着打一辈子的渔,实在是有些可惜。
然而小卷毛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海洋。“既然生在海里,那死也要死在海里啰!”每次一提到上岸去,他总是这么推脱着,大家要忙着打渔的生计,他确实又特别能干,一来二去的耽搁着这件事情,慢慢的,去陆地上生活的这件事情,也就作罢了。
他整天都是嬉皮笑脸的,看上去像个不靠谱的小混混,不过他的笑却一点也不假,除却催他上岸生活的那件事情以外,他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即使独腿李那个调皮的儿子,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乱糟糟一头卷发给剪下去一半,他也还是笑眯眯的。
他甚至就那样不管不问了,好长一段时间就顶着只剩半边的卷毛也不处理,继续去学着掌舵、学着怎么用一根麻绳把五十只虾穿起来。害得船队里的大家只要看到他那个独特的发型,就笑的连网子都要拉不住了。
受上学那件事情的影响,小卷毛知道自己必须得掌握更多的本事,才能不让大家失望。由于平日里见惯了一船又一船的海货买卖,多留意观察一日,很快他便学得有模有样,几个月之后,他便能抄着一把算盘帮大家算账、嘴皮子还很利索的能谈下来一个不错的价格了。
深谙了做生意的行道以后,聪明如他,自然能看穿那些二道贩子是怎么去压低老实巴交的渔民们的收成,然后转卖去客户手里赚取差价的。
他学会了怎么灵活的使用这个套路,一番策划后,他帮助渔船队里的叔叔大爷阿婆三舅妈们,好好赚了几笔大头的买卖,一时间还成为过海边的名人。后来,他结识了一些其他海域经常路过于此的外地船队,同样的套路,又给船上小一些的孩子换得了一大堆闻所未闻的零食,胆子再大一点,连被禁止的一些枪支,他也能搞到了。
让他自己在海上生存,肯定是没问题了,可这样的性子和这样太过于聪明的头脑,反倒让朴实的渔民们放心不下。日子一天天过去,曾经照顾他的人们有些老去了,有些改行离开了海洋,有些剩下的熟人巴望着他能安定下来,有个真正的家,便开始张罗着,给这个一头卷发的家伙说门婚事,在海边上落个户——人毕竟还是陆地生物,多少要沾点土气扎个根的,总不能一年到头的在海上漂着,再说,遇到了暴风天气和休渔期,大家都回家里舒舒服服的呆着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船上守着吧?
小卷毛想了想,嘻嘻哈哈的不顾大家的急迫,几次推掉了相亲,不久以后,忽然买了一艘属于自己的船。
他告别了从小到大各个渔船轮流住的日子,他把自己的那艘船叫做了“家”,原本也没有什么家具行当,他孑然一身的就正式搬住了进去。
真的要生于大海,至死也要忠于大海吗?
从那以后,人们见到他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再过了几年,他开始独立作业,他的野心和好奇心越来越大,他驶出了大家几十年以来固定的渔区,去往了更加广阔的海域游荡,没人知道他多久才回来一次,也没人知道他这些年遇到了什么,去过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