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所言不无道理。
一二府有亏空,朝廷心知肚明,这种拆东墙补西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前几年两浙盐政不就出了这种情形么?但五六个大府都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这就不是真心要填补亏空,而是要示威了,这明显不合常理。
朝廷对这类情形不可能不查个明白,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会丢官甚至身陷囹圄,既然明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想办法先填补上,至少不要让这种难看局面持续,不给朝廷体面,那就是要自寻死路了。
能在这些大府坐上知府位置的人,有哪一个又是易与之辈,论手段能耐都不会差,一二十万两银子或者几万石粮食,要想筹措起来,无论是采取什么办法,对他们都不是难事,否则这些情况也都不是一年两年才能积留下来的,甚至不少还是上一任拖下来的,这么些年都糊弄过去了,怎么今年就不打算糊弄了?
虽说这是大计之年,京师城都察院里来人肯定会格外严格,但是三年一度,以前难道就没有过?也没见有多少人落马了,为何这一次就如此这般应对?
“那文言你觉得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许久之后冯紫英才问道,但汪文言立即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潜藏的意思,“大人也有怀疑了?”
“唔,你先说说,我看看我们猜测的是否一致。”冯紫英点点头。
“一种可能是积年拖欠太多,有人担心拖不过去了,而且开年户部尚书就要易人,是江南士人出任户部尚书吧,与其等到日后被捅穿问罪下狱,比如趁着自己人出任户部尚书,还有内阁里边三位江南士人,加上道甫公素来亲近江南士人,这是千载难逢机会,正好一并解决,也算是把这一个脓包给拔除了。”
不得不说汪文言对朝中局面看得格外清楚,郑继芝担任户部尚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翻年之后他便会致仕,新任户部尚书来自江南一系,加上目前内阁中江南派和偏江南的阁臣多达四人,正是解决这等难题的好时机。
趁着朝中主事大佬们江南一党占据绝对优势,把前些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彻底解决,避免损害到过多江南利益,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项,但这却会让朝廷国库陷入更为困难的境地,这一点内阁如何应对?永隆帝又会怎么想?
“嗯,有道理,不过看文言的意思,这只是一个可能性,还有其他么?”冯紫英微笑着点头,示意汪文言继续。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江南生变,因为朝廷对九边投入太大,前期又增设登莱总督,所以也引起了江南方面的不满,特别是在倭寇袭扰南直沿江一线之后,引起了江南民心动荡,江南士绅受此影响很大,所以借此机会逼宫朝廷。”
汪文言斟酌着言辞,大概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有些危言耸听。
“南京六部素来是朝廷投闲置散的去处,而且基本上多以江南士人为多,比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何士晋姚宗文等人,现在他们云集于南京六部,市场鼓噪,评弹时政,其中汤宾尹在外奔走,顾天峻在内策划,而缪昌期姚宗文则是中坚力量,现在他们也抓住此机会发难,……”
顾天峻是南京兵部尚书,而缪昌期则在前年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姚宗文则是南京户部右侍郎,汤宾尹在去年出任了南京吏部尚书。
“黄彦士虽然是南京户部尚书,但是被汤宾尹缪昌期和姚宗文等人联手夹攻,处境十分艰难,已经上书朝廷请调,但是朝廷却一直没有同意,……”
南京六部中以兵部和户部两部实力最强,南京兵部掌管南直江西湖广浙江四省卫军调动,户部则是统管这四省的赋税,其他四部吏部只管南直一地官员选拔任用,而南京工部则要管四省事务,但权力要小很多,刑部和吏部一样,只有礼部是纯粹的养老赋闲的所在。
“文言,你觉得只是单纯的这些江南士人的寻衅发难?”冯紫英摇摇头,“这些士绅固然有些影响力,南京六部也的确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和理由,但是他们毕竟是朝廷官员,他们意识不到这其中的风险?皇上一旦雷霆震怒,内阁若是支持,清洗南京六部岂非一纸公文之事?”
汪文言迟疑着摇头:“可就算皇上震怒,内阁岂会附从?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不会答应吧,尤其是次辅大人,还有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