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栗被宣入崇政殿的时候,宰执们正在议论“四路伐金”的事情。蔡京得了赵佶的希旨,自是反对介入的。
和他唱对台的是童贯,童贯也不是力主开战。而是提出了“屯兵河朔,蓄势待发”的方案——屯兵河东和朔方的目的是为了在战争形势明朗的情况下加入。
如果战事对金国有力,那么屯驻河东的兵马就要前出雁门,对大金西京大同府施加压力。而屯于朔方的兵马,则要趁机入主凉国的兴州,就是原先西夏兴庆府一带,控制贺兰山和黄河之间的肥沃土地,以阻止大金攻入河西。
在驻兵雁门山和贺兰山,并且加强朔方城(统万城)防御的同时,大宋还可以用“市赏”(指天价牛羊马匹)之利同金国结盟,形成宋、金、周三足鼎立之势。
蔡京和童贯各执一词,在崇政殿上争执了起来,年幼的赵桓也不知所措。何栗就在此时赶到,被宣入了崇政殿。
随着何栗趋步入殿,原本吵得面红耳赤的蔡京、童贯忽然停止了争论,都用相当不善的眼神看着何栗——他们二位都看过何栗所上的《乞抑兼并行均田疏》了!
但赵桓完全不知道这本《乞抑兼并行均田疏》捅了多大的马蜂窝,见了何栗就问道:“何卿,你的《乞抑兼并行均田疏》两府昨日就议过了,一致反对,都说是荒谬误国之论!你有什么话说?”
两府宰执,十个特大地主讨论分田地、打土豪的事儿,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如果不是本朝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者,何栗这会儿都要被押进御史台狱大牢了。
何栗倒是不慌不忙,向定王施了一礼,“大王,臣家在仙井监亦是大户,世代采盐耕读,积累无数,有仙井一何所称。仙井监瑞云山一带的土地,几乎都是我家的。抑兼并行均田对我家实在是不利的。”
何家可以一科三进士,当然不是一般的人家。他家是仙井监(仙井监有盐井)的大盐商大地主,超级有钱!
“既然不利,为何还要行之?”赵桓好奇地问。
何栗答道:“抑制兼并对臣家不利,但是对国家却有大利。以仙井监为例,一监之内无论平地还是梯田,几乎皆为盐商大户所有。升斗小民,绝无寸尺之土,终年劳作,连温饱都非常勉强。近几年来,因为白盐泛滥,井盐销量减少,民生尤其困苦。若行于仙井监中,时常可见生涯不复旧桑田,瓦釜荆篮止道边的流落之民!”
“怎么会这样?”赵桓低声说了一句。少年亲王长在深宫,所见所闻,都是丰亨豫大,自然不知道多少民间疾苦。
何栗叹了口气,“小民总是命苦……臣富豪,又醉心诗书,素不问小民之苦。若无此次燕地之行,绝不会上乞抑兼并行均田之疏。”
“燕地之行和小民之苦有何关联?”
何栗道:“臣在燕地,曾深入乡村四野,广为考察,所见所闻,令臣心惊。”
“心惊?是因为燕地之强悍?”
“非也,臣所惊者,乃是燕地民生之富,即使客户平民,也都温饱无虞,行路千里,极少见到疾苦之景象。便是偶有所见,一定也是才从我大宋进入燕地的流民!
大王,我大宋的小民,正在沦为流民,往周国而去啊!民之所向,朝廷焉可不察?若天下小民,皆北宋而望周……”
“大胆!”
“住口!”
“慎言!”
何栗的话还没完,殿中的重臣们就纷纷开口呵斥了。
“让他说!”赵桓沉声道。
何栗向少年亲王行了一礼,“殿下,臣或有失言,自当请罪。但是周国生民富庶,少有饥寒的确是事实!而我朝大部分府州军县,都民生苦楚,出现人口流散,也是事实。只要查看各地所报之夏税完税情况,便可略知了。”
户籍可以造假,夏税没有办法造假!收不到就是收不到!
赵桓将目光投向蔡京,蔡京上奏道:“禀殿下,大宋国土辽阔,人口亿万,各地情况自有差别。有些地方人户税收增长,有些地方人户税收下降,都是正常的。这几年朝廷总共收到的钱粮,还是一年高过一年的……”
“那么有多少府州军县是增加的?多少是减少的?”
“这个,这个……”蔡京吱吱呜呜不肯说。
赵桓也不是傻瓜,已经明白何栗所言不虚了。也不再追问,而是问何栗道:“小民流散,是因为土地兼并太盛?”
何栗上奏道:“土地兼并只是其一。其二则是土丝土布价格下跌得厉害,使得小民收入大减,无力承担夏税。其三则是田赋不均,豪门有田无税,小民有税无田。纵然还有些田土,也被重税摊派所压,艰难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