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是萧氏的第二股东,我是萧氏的最大股东,这在业内,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我这个第一股东,只是暂时的。”萧然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依旧没有对上云溪的,他只是看着窗外渐渐漫上天边的乌云:“我的股份都来源于一份让渡协议。”
云溪想了想,在萧氏,她从未见过萧然的父母,于是顺着他的话猜下去:“是你父母传给你的?”
就她所知,萧然的父母很低调,低调到以萧氏这般的名声,竟然从网上找不到一条他们的信息。这本来就很稀奇,更不要说,她在萧氏工作了那么久,从没有听说萧然之前的掌舵人是什么样子。仿佛就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人谈到这个,都讳莫如深。
“我的父母专注享乐,哪来股份留给我?”萧然嘲讽一笑,觉得云溪这话说的真好玩,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下这偌大的家产给他?
整个b市的人都知道,他是萧氏唯一的正统继承人,萧氏财富惊人、气势如虹,却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他的父母,就像是空中一个传说故事一般,只闻风声、不见其人。
所有人一旦提及萧氏,便只会想到他,他的风声大过任何萧家人,连他的父母都不能例外。似乎他父母的最大成就,就是为整个萧氏生出了这么出色的主人。
名声煊赫,财势敌国,让多少人眼红嫉妒,多少人费尽心机,可除了萧家的人,谁又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你猜猜,我有多少被养在”外宅“的兄弟?”
多情放浪的父母在外面各自情人无数,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双手放在一起都数不过来,只要他不符合家族的期许,多的是人来替代。“正统”?正统算什么?在利益面前,一切都是虚幻的狗屁。
云溪的手忽然一颤,看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萧然,沉吟良久,到底没有过去。
萧然木然地撑着自己的胸口,想要坐到床边,好不容易达成了目标,收回双手,已然又出了一阵汗,眉目直直地看向云溪。他虽然有父母,却从来形同虚设,她的亲人对她如珍如宝,他的过去,却从来没有温暖的回忆。
他亦是被爷爷教导长大,可是与她的外公相比,他的爷爷是个真正为了萧家权势可以干出一切疯狂举动的人。
十岁的时候,他过生日。到现在,那天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
家族气派的生日宴,那些衣着华丽,笑容满面,讨好地、巴结地对他言听计从的人,让他笑了整整一天的脸都僵了。他爷爷却第一次亲自带到河边钓鱼,他几乎受宠若惊。拿起鱼竿,勾上鱼饵,兴致勃勃地想要甩鱼竿,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问爷爷。可刚要回头,身上却是一阵剧痛,再醒过神时,冰冷的河水就已经淹没了他的头。
眼耳口鼻被河水统统包围,不会游泳,只会死劲地挣扎,只觉得黑暗和窒息感几乎能将人逼疯。再顾不上什么教养、礼仪,只本能地挣扎着叫救命。河边,他的亲爷爷,拿着鱼竿,一边抽着烟,一边神情随意地开始钓鱼:“萧家人,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萧然,这是爷爷给你上的第一课。”
那天,直到他喝水到昏厥,爷爷也没有让人将他救上来。直到最后不省人事。
再醒来,呵,他也就再没有什么人可信了……
“我爷爷亲眼看着我溺水,而他坐在岸边一动不动。医生后来说,他是算准了人体的极限才让人下来把我从水里捞上来的,如果再迟五分钟,呵呵……。”萧然忽然咳嗽一声,仿佛鼻腔里仍有水流一样,他闭了闭眼,呼吸急促起来。那记忆太深刻,以至于每次想起,都觉得自己已然溺在那永远够不到顶的河水里:“现在你知道了?那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惨白的脸色看着她,目光却似乎已经完全空了,里面空无一物。
云溪拉开整个房间的窗帘,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瞬间将整个房间蒙上一层异域之色,亮的灼眼,冷得刺目。
“你爷爷就是那位传说中早已经死了的萧家第三代掌舵人?”
萧氏,家族积累丰厚,但真正发达到让人敬畏,却是从第三代开始,因为那是真正的红色贵族的开始。只有在b市呆过了半个世纪以上的人,才知道,这样一个显赫的姓氏,是由多少冰冷的过去堆积而成。
萧然沉默,等于默认。
“让我再猜猜,口口声声说着是你在香港第一个合作人的‘张先生’其实根本不姓‘张’?”她没说一个字,话音便冷上一分。可这并不妨碍她想要弄清楚事实真相的决心。
萧然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至此,云溪终于明白,为什么冷老爷子承认和张先生是故交,却从来不曾认认真真地请到家中做客过。
哪怕是在铁血将军的眼中,这位“张先生”,哦,不,是曾经的萧氏掌舵人——萧然的爷爷,心中的狠辣与无情亦是让人难以接受。
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张先生”这般执意要为萧然做媒。“他这么想让我和你成双成对,看上了冷家的背景是不是?作为整个冷家最受宠的小辈,如果和你结婚,对于萧氏来说,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萧然死死地闭上了眼,她话里的直白和讽刺几乎将他所有的维持的尊严统统踩在脚下。
“在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萧氏。”当初远离b市,也是为了能让萧氏能毫无阻碍地继续壮大发展下去。从政的人从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太过敏感的话题。他已年纪渐长,不能再往上上升多少,与其被人指着鼻梁骨说是以权谋私,不如另辟蹊径。因为是开国gong臣,所以加倍小心处理,隐姓埋名,去了香港,把这偌大的企业留给了“唯一”的继承人。
对于他来说,风流成性的儿子压根没有自小被教导得冷血无情的孙子重要,于是,所有对于萧氏毫无作用的人,都是废物。他直接将股权“让渡”给了萧然,成就了这个名义上的“第一股东”。
萧然自嘲笑笑,自己的父母就是因为毫无经商头脑,早早被发配到边疆,勒令决不许回国。如果产生了任何对公司不好的流言蜚语,立刻切断经济来源。
他便这样,从小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他的教导下,一边学着帝王学,一边没心没血的长大。
但凡有点情谊,也渐渐被磨成了冰屑。
这么久以来,除了陈昊因为有利用价值,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被老爷子一根一根像是骨头一样剔除掉。
所以,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怨恨这个人,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手腕。
时隔多年,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像是被人事先安排好的一局棋。
长夜漫漫,他亦曾想过用什么手段彻底斩断与他的关联。
可是,这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
云溪恍然,想起之前的一点一滴。
张先生第一次失踪的时候,引起巨大的风浪,那时候,她不曾在意,如今想想,他后来出现的地方竟然是国外,随即不久,萧然就从国外回国,时间那么吻合。
后来晓芸曝出“wang”公司丑闻,向所有人纰漏公司强迫她以色侍人的时候,自己的名声彻底被污蔑败坏,陈昊赴港,以他的身手和在黑道的势力,竟然也动不得张先生分毫,甚至被人所伤,结果萧然去了,事情竟然就慢慢地出现了转机。明明是张先生一手策划操纵晓芸和那位影帝栽赃陷害,因为萧然的出现,他在媒体面前他却反而称赞她是“真正的实业家”。
“冷小姐年纪轻轻,却在影视圈创下不俗的成绩,为人低调平和,从不轻易对旗下的明星约束控制,是难得的实业家。不仅如此,这段时间,因为误解,我曾经对wang公司的事物是否合法提出质疑,对此,冷小姐却并未对此心怀愤恨,相反,本着光明正大的态度开诚布公。如果不是各位记者发现了真相,可能我会一错再错。”
到现在,冷云溪都能一字不落地背出张先生当时说的这句话。
“陈昊也不知道他是你爷爷?”她想起那次陈昊的负伤,终究觉得有些诡异。
这两人在认识她之前就已经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怎么可能陈昊连萧然唯一的亲人都没见过?
萧然一听,就知道她是怀疑陈昊当时故意作秀,帮忙掩埋真相,苦笑着摇头:“不,他也不知道,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
萧氏最大的秘密,足以动摇整个公司的机密,一个人知道就已经太多太多。
站在床边,看着仰面躺在那的萧然,云溪第一次觉得像是在看一个四周爬满了藤椒的孤儿。
这个人太傲、太狠、太无情,却是被人刻意一刀一刀削成这般模样。他想要保持人性,便只能被最亲的亲人一刀刀凌迟,他少年时所有的依赖都是建立在最冷酷直白的利益之上。
她曾经恨过这个男人不把她的爱情看在眼底,甚至连一声“我爱你”都吝啬于提及。可若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过爱,又怎么能给别人“爱”?
萧然忽然侧过头,灯光在他面上印下一层模糊的阴影:“我如果不是这样,早就被他一脚踢开,扶持别人上位。但即便是这样,云溪,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药劲又一次的上来,他脑子里一片古怪的灼热,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可舌头偏偏已经不听大脑的安排。他不愿意去看那双空灵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的神色,只怕看一眼都是彻骨冰寒。
他在这世上遗世独立、享受众人追捧,实际上却不过是背后抵着尖刀,在冰上蹒跚前进。
就连陈昊都不知道这些秘辛,多年来,他一个人站在黑暗的最深处,一遍遍地鞭策着自己,想要离开祖父的阴影。
好不容易,真的到了与他约定期满的时候,却没想到,偏生让他捉住了云溪,想要继续“合约”。
“你们刚刚说的续约是怎么回事?”云溪看得分明,萧然脑子已经陷入一片模糊,理智即将告罄,所以抓住最后的机会问出问题。
“他曾经和我定下合约,如果我能在十年内把萧氏的营业额提升五倍,从此他再也与我无关,与萧氏无关。”从他年满二十岁起,这道合约生效,至今恰好期满。如今萧氏规模已然达到目标,他却后悔了,不肯放手,所以借着帮他物色妻子的借口,想要再“续约”。
云溪无声冷笑。
以萧氏目前的规模,再想提升五倍,难道是要垄断整个z国吗?
不过是权利遮盖了双眼,被*侵蚀得忘记了一切理智。成为整个香港顶有名的人物又怎样,实实在在地控制着萧氏才是这位老先生权欲的极致。
“啪”——
脑中的神经似乎发出一声断裂声,萧然终于全线失去理智,猛地伸出右手,一下子捉住了云溪的手腕。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一下子踹开,门外,露出了一张月色看到都要羞愧躲避的俊逸容貌。
“哗哗哗”——
电闪之后,倾盆大雨如期而至,拍打在窗户上,阵阵声响。
峤子墨目光冷然地看着萧然触在云溪手腕上的右手,双眸幽深……。
------题外话------
后面还有一章三千字,不知道能不能敢在十二点前。即使过了十二点,后面的这章也算是28日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