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的记忆正在不断地冲刷着糜旸,记忆中的一幕幕浮现在糜旸的脑海中。
在糜旸与益州名士起冲突时,是法正站在他身后对他无私且坚定的维护。
在糜旸深夜研读经书趴在桉上困倦时,是法正深夜不睡为他轻轻盖上衣物。
在糜旸面对学业上有所疑惑时,是法正边嘲讽边对毫无保留的解惑。
...
现今世人皆知,糜旸乃是法正徒弟,深得法正兵争韬略之长。
但他们都忘记了一点,法正乃是名门之后。
是他将家传经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糜旸,至此令糜旸一跃踏入了士人的阶层之中。
为糜旸补上了自身最大的一块短板。
也许糜旸的灵魂是来自后世,但他继承了这具身体,就要承担起这具身体的一切责任,包括法正对他的大恩。
在为糜旸拭去眼泪之后,法正看向了刘备,他口中充满歉意地说道:
“正本想与大王一起扬鞭荆州,击溃强敌,但却受病体所累,不能为大王效力了。”
听到法正如此说,刘备强忍流泪的冲动,他出言对法正好声说道:
“孝直只需好好将养身体,等来日身体痊愈了,你我二人君臣二人,再一同跃马北上,收复关中。”
刘备的话语令法正的眼中闪起了丝丝亮光,他十分期待那样的场景。
关中是他的故乡呀。
但随即他眼中的亮光,快速的流失着。
法正用悲怆的语气说道:“正很想那一天到来,但正恐怕等不到了。”
听到法正的这句话,刘备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但他还是出言宽慰道:“天下名医众多,孝直无须太过担忧,君会痊愈的。”
法正脸上浮现苦笑,他对刘备言道:“当年天下大乱,吾与子度一同入蜀避难。”
“吾的病,就是那时染上的。”
“因为颠沛流离,一直没机会找名医医治,这才落下了病根。”
“后来吾为刘章出使荆州时,曾特地寻访过名医张仲景,请其为吾医治。”
“可惜仲景医术虽高明,但面对吾的沉疴旧疾亦无办法。”
“只能堪堪为吾调养身体而已。”
“在其的调养之下,吾能活过知天命之年已是万幸,何苦再多求寿命。”
法正的话,令刘备与糜旸眼中齐齐一暗。
原来法正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也早就做好了死的打算。
也是,如他这么聪慧的人,怎么可能会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呢?
法正见因他的话,刘备与糜旸皆脸色愁苦,他于榻上发出笑声道:“人固有一死,何悲!何叹!”
也许是死前能见到刘备与糜旸一面,令法正的心情很好,他的精神状态也有点好转。
他让糜旸将自己扶起,而后他靠在糜旸的肩膀上,对着刘备与糜旸二人言道:
“大丈夫不惧死,唯惧死前壮志难酬。”
“吾一生中本有三恨。”
“一恨多年不得志,以致一身所学蹉跎。”
“二恨邈儿庸碌,无法继承吾所学。”
“三恨少时家人离散,背井离乡。”
说完三恨后,法正脸上又流露喜色道:“但吾一生中亦有二喜。”
“一喜得遇雄才大略之主,令吾一身所学有施展之处。”
在说这句话时,法正的目光看向了刘备。
“二喜得一佳徒,能够继承吾之所学,令吾不至于抱憾终身。”
说这句话时,法正看向了糜旸。
“因有两喜,令吾一生中唯剩一恨。这一恨吾本想待来日大王北伐时,亲自去抚平,但想来现今是无法了。”
而后法正看向糜旸,对其言道:“吾虽然无法做到这一点,但吾还有佳徒。
“公安一战,子成所作所为,为师引你为傲。”
“若子成来日能够为北伐先驱,讨平关中,要记住在为师坟墓之前,设祭告诉为师此事。
而后将为师骸骨迁回关中,那为师一生就再也无憾了。”
说到此,法正用无力的手轻轻拍着糜旸的手,希望他不要忘记此事。
面对着法正遗言般的嘱托,糜旸已经泣不成声,只是点头答应。
在对糜旸嘱托完后,法正看向刘备,对其言道:“曹操势强,一时不可力图,暂且停战却是良策。”
“正所谓欲固东南者,必争江汉。
欲窥中原者,必得淮泗。
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者,国必危。”
“江东英才众多,自然晓得此理。”
“故而大王将来一定要防备江东孙权。”
“公安一战,江东富庶,虽伤未亡,实力仍不可小觑。”
“荆州山川险固,自古称雄武焉。中原有事,盖必争之地也。”
“在荆州诸郡中,长江为脉,而若要保守荆州安危,江夏为要。”
“荆州之形胜,因形势不同,所重者皆有不同。
以天下言之,大王将来若要北伐,则荆州重在襄阳;
以稳固东南半壁言之,荆州要害之地在于江夏;”
“大王将来在北伐之前,若为万安计,荆南二郡,无须过于执着,可控扼长江咽喉之地的江夏,大王务必要一统。”
“江夏一旦被大王拿下,则长江上游要害之地皆为大王所控,到那时,荆南震恐,淮泗可窥。”
在法正说完后,因为牵动了心神,他不禁勐烈咳嗽起来。
刘备见状,赶忙止住法正继续言语。
他脸上浮现不忍之色。
法正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竟然还在为他的大业考虑。
而法正在说完以上的话后,也已经将对刘备所说的话,都说完了。
随后他看向糜旸,命糜旸从他的枕头下取出一物。
糜旸领命照做,只见他伸手入法正的枕头之下,找寻到了一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