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落下来,轻得像片羽毛,从眉心的位置缓缓蜿蜒而下,滑过鼻头,最后印上她的红艳艳的唇。
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扯住了,一松一紧,悸动得教人发颤。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仿佛在一瞬之间全忘了干净,大千世界的一切都成了冥冥中的虚无,唯有他的唇他的吻这样真实。沾染深秋的凉意,轻盈的,柔软的,携来一阵淡雅的薄香,从他的口渡入她的口,亲昵得像能融为一体。
阿九闭上眼,攥紧掌心,然而上头早被汗水浸得滑腻一片。对于这样亲密的事,她仍旧生疏而稚嫩,被他圈在怀里,她的身子甚至都是僵硬的,被动地接纳与迎合,俨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幸而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擅长循循善诱,慢条斯理逗弄她的舌,像在引导一个即将开窍的学生。
情场上头,两人都没有半点的经验可谈,就像两张纯白的纸,一勾一画都干干净净。爱情昭然若揭,可很显然,她比起他来要迟钝许多,甚至有些逃避,别过头,忽然便终止了这个柔情蜜意的吻。
心头的颤抖还未平复,然而理智还未尽失,阿九想起了寄于她体内的金蝎蛊,想起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将所有的焰火与华光都浇灭了干净,徒留下一片荒寒。她低垂着头,目光直直地望着裙摆下的绣花鞋,沉声道:“大人说来看我,如今人也看了,还是早些离去吧。”
她冷着脸下逐客令,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垂眸看她,眼底是两汪幽深的湖,眉头微拧着不知所想,半晌才低低道:“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
帝姬身子一动,步子往后挪移,从他怀里整个儿撤开来。这段距离不近不远,她侧目,眼神急速从他脸上扫过,很快收回来,复信步往窗前走,伸手将窗屉子一把推开,唇角含笑朗声道:“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这样的好天气,我怎么会不高兴?”
他沉着一张脸打望她,日光是柔和的,轻纱似的笼在她头顶,乌黑浓密的发几乎能反光,无比地璀璨夺目。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样子,破庙里脏兮兮的小乞丐,瘦弱得能被风吹起来,咬着下唇望他,晶亮的一双眼,写满对生的渴望与倔强,浓烈到能照亮整个寒夜。
这才发现当年的孩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美艳精致的女人,一颦一笑都有万种风情。岁月在流逝,她改变的是年纪与容貌,然而烙进骨血的东西还在,能在五年暗无天日的厮杀中存活下来,她极其善于伪装,顽强同坚毅都无与伦比。
谢景臣一哂,几步朝她走过去,拿指尖挑起她的下颔,寒声道:“你是在我府上养大的人,这一身本事有哪样不是我教的。装模作样这套把戏,拿去唬别人还行,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这话有些讥讽的意味,她听了大觉反感,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挥,将他的手拂了开,冲口而出道:“大人的行径真教人费解,你究竟想做什么?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到底有什么用意?”
她也是被逼急了,招惹这样露骨的词居然张口就来。谢景臣皱眉,原以为自己暗示明示了多次,即便木头也该开窍了。他有些懊恼,这丫头平日里看着聪慧,遇上感情的事居然连木头都不如!
他过来拉她的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避开了,退开几步远淡淡望过来,一副倔强的口吻:“有什么话大人直说便是,我在这儿也听得见!”
谢景臣面露薄愠,凛眸朝她觑一眼,“如今愈发出息了,敢这么明目张胆忤逆我,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么?”
她觉得可笑,天底下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譬如对皇后下癫蛊,譬如假扮司礼监掌印,譬如在皇帝女儿的闺房里轻薄帝姬!她看不透他的心思,这样暧昧拨撩,究竟图个什么?闲着没事儿就拿她来逗乐,高兴了拿你当个人看,不高兴了便叫你生不如死!
心头忽然无比地难受,也不知这难受从何而来,鼻头发酸,她破天荒居然想流泪。然而哭哭啼啼终归不是她的本性,因咬紧牙关将泪意吞回去,抬眼看他道:“我早便说过,自己的这条命是大人给的,大人要如何处置发落都行。只是我太愚钝,看不透大人的高深用意,只是这种种行径,很容易让人误会你喜欢我!”
话音落地,一室俱寂,只听得见玉漏滴答的脆响。
谢景臣那方陷入沉默,半晌没再言声,倒令阿九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人在生气的时候脑子就是摆设,什么话都能不经头脑地蹦出来,她有些后悔,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怎么会直勾勾地说他喜欢她呢?他一定觉得荒谬绝伦又可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