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猛的被堵嘴,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往路旁看去。那青年军官骑着匹高头大马,马毛油亮发光,一看就是罕见的良驹,他本人更是挺拨傲岸,锐气逼人,张氏接触到他冷幽幽的目光,背上一寒。
若是放在从前,这样的一名军官张氏并不会放到眼里,可是如今爵位没了,费家人全体被驱逐出京城,张氏便没了底气。她避开军官冰冷而无情的目光,低下头,不敢作声,也不敢伸手拿出堵在口中的荷包。
“这多管闲事的!”张氏在心中恨恨的骂,“你替靳家丫头打抱不平,难道她会嫁了给你不成。那家人势利的很,你若没有好家世,没有侯爵的爵位,看靳家人会不会理你!”
张氏真想啐那军官一口,可惜,嘴里堵着东西呢,做不到。
押解费家人出京的官兵见到那军官的服饰,便知道他职级高,自己招惹不得,忙大声训斥着费家诸人,不许他们暄哗闹事。原来威风凛凛的平凉侯费兴等人,被兵士们训的无话可说,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
青年军官见张氏知趣,不敢再胡言乱语,双腿夹了夹马肚子,一声呼喝,纵马而去。
沿街茶舍的二楼上,一位身材高挑、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窗前,小脸雪白。本来是在家里呆着闷,出来看热闹的,谁想却听到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话语。那张氏的嗓门很是尖利,会有很多人听到了吧?自己名声扫地了吧?
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中年男子急步走上来,“安儿!”他神色间有些慌张,原本儒雅俊美的面容有些变形。
少女头也不回的站在窗前,喃喃低语,“我竟不知,我和那种人议过亲事……”费家已是全京城的笑柄,自己这闲极无聊跑来看笑话的人,却没料到自己也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靳通政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女儿身边,柔声劝道:“不相干的。乖女儿,她已是这么个身份,她说出来的话不过是被市井百姓听了去,根本传不到居于深宅大院的夫人太太们耳中。安儿,你信爹爹,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安儿笑了笑,轻声抱怨,“您都没有告诉过我。我若知道,便不会偷偷溜出来看这份热闹,也便不会生这个闲气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干嘛专门来这儿找气生啊,吃饱了撑的么。
靳通政歉意的解释给她听,“并没定下来,不过是两家长辈在相看着罢了。若是两家都看好想好了,彼此有意,爹怎会瞒你。安儿,爹不只不会瞒你,还会让你悄悄看看那孩子,你若不喜欢,爹便不应承。”
“爹爹疼我。”安儿光洁明亮的小脸上泛起笑意,很甜美。
“傻孩子,爹爹当然疼你了,你是爹亲生的女儿啊。”靳通政微笑说道。
他见女儿还能笑出来,心中大是宽慰。
安儿咬咬唇,把方才在楼上看到的事讲给靳通政听了,“……爹爹,您若替我相看,一定要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才行。那种一开始隐瞒身份骗婚,骗婚不成便死命诋毁女方的没用之人,真是让人恶心死了。”
靳通政微笑点头,“人品好,有担当,有才能,相貌当然也要好的,家庭必须和睦,公婆必须慈爱。还有,他要对我闺女温柔体贴,一心一意。”
“我不要那么多,只要他有担当便可。”安儿神色暗了暗,摇头,“爹爹,我不贪心的,只要他能为我遮风挡雨,便足够了。”
爹爹您口中的男子世上总共才有多少位,若搁在从前倒也罢了,可以消消停停的慢慢挑着,保不齐真能遇着了。可是如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只是议亲,生辰八字都给了,可见女家很是有意,这事若传开了,肯定会有不少贵妇人对自己另眼相看,十全十美的夫婿,莫想了。
有担当,足矣。
靳通政见活泼可爱的女儿好似一下子就长大了,懂事了,心疼的不行。她本应很天真很天真,可是,那个令她萌动芳心的人定了亲,和她议亲的又是费家这样的无耻之尤,安儿经过这两次挫折,不再像从前似的稚嫩,有了大人的样子。女儿长大本是好事,可是因为这样的事而长大,让做父亲的如何不心疼。
“他必须要有担当!他若敢软绵绵的提不起来,爹会跟他拼命!”靳通政咬牙切齿的说道。
安儿心中感动,甜甜笑了,“爹,那您要挑个文弱少年才行,要不,您打不过他呀。”靳通政哼了一声,“谁要跟他比蛮力气了?自然是斗智。”fù_nǚ 两个说笑着,缓步下楼。
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
把平凉侯一家逐出京城之后,阿玖站在东宫的□□前发感慨,“眼前一片清亮啊。”这样的一家人倒了霉,真是大快人心,普天同庆。
“这其中还有我的功劳呢。”想到自己在其中出的力,想到自己给十哥出的好主意,阿玖得意的嘻嘻笑起来。
她已是两子之母,不过,依旧年轻美丽,楚楚动人。她站在□□上,脸色比路旁的鲜花更娇艳。
不只娇艳,还有些淘气。无忧无虑的太子妃,她算得上古往今来最无忧无虑的太子妃。
一个两三岁的漂亮小男孩儿被宫人傅姆簇拥着走过来,阿玖眉花眼笑,“小正正,你来啦。娘亲正在想你呢,快来快来,咱们好生亲热亲热。”小正正迈着端庄沉稳的步子走到阿玖面前,“娘,看娶媳妇儿!”他仰起小脸央求。
八舅舅不是快娶媳妇儿了么,他想过去凑热闹,亲眼看着八舅舅把八舅母娶进门。
小正正是很想和爹娘、弟弟一起亲自到外祖父家看八舅舅娶媳妇儿的,皇帝溺爱他,差点儿就答应了。不过,考虑到安全问题,还在犹豫。皇太子和皇太孙、潞王同时出宫,他哪能放心得下。
阿玖蹲□子,温柔的劝小正正,“咱们若是去了,得带上几百上千名近卫,声势浩大,很扰民的。儿子,咱们不去了好不好,省得外祖父外祖母为了招待咱们,过于费事。”
小正正便有些不悦,指指自己身上的小龙袍,发起牢骚,“不好,都不能看热闹。”他也知道,就是因为这一身龙袍,他他不能出宫看舅舅娶媳妇的。舅舅娶媳妇儿是多好玩的事啊,因为自己身上这件龙袍,不能去看。
阿玖笑咪咪,“身份贵重,言行便需谨慎持重。儿子,每一样好处都有它的负担。”
你做皇太孙多威风啊,可是,也要忍受身份带给你的不便。譬如,舅舅娶媳妇儿,你不便到场祝贺------你一去,裴家上上下下都得围着你转,那还得了。你八舅舅的好日子,他和他的新妇才是主角,众人瞩目的焦点,谁也不能抢他们的风头。
小正正很不乐意,但他是讲理的好孩子,阿玖跟他商量过后,他决定不去扰民了,“兴师动众的,不好。”
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
阿玖粲然。小正正,你这句成语用对了呢,没闹笑话。
几位舅舅进宫来看望他的时候,小正正把八舅舅裴琳拉到自己房里,从多宝阁上挑拣了他认为很好看的两件和田玉雕,郑重的送给八舅舅,“您一件,八舅母一件。”
小正正才两三岁,便知道送礼物给即将娶妻的八舅舅了。裴琳被他感动的不行。
“要幸福哦。”小正正殷切看着八舅舅,鹦鹉学舌似的学着阿玖教给他的话。
“一定,一定。”裴琳眼中闪烁着泪花,连连点头。
小正正,八舅舅一定会幸福的。
秋光烂漫的季节,玖宁街裴府办起喜事,八郎裴琳迎娶新妇陶氏进门。这是裴家这一代人最后一桩喜事了,亲友们都重视的很,纷纷上门道贺。到了正式迎娶的那天,偌大的裴府客来客往,笙曲悠悠,喜气洋洋。
安儿本来不打算来赴宴的,到了裴琳成亲前一天,她忽然改了主意,坚持要到裴家坐席。相氏很头疼,“裴家有什么好去的?”安儿却倔强着,偏偏要去。靳通政私下里询问过她原因,安儿低声道:“我就看看他的背影。爹,我就看一眼。”靳通政一向娇惯她,闻言惆怅的叹了口气,同意了。安儿坚持,靳通政支持,相氏无奈,只好带着她到裴家做客。
“没诚意的裴家。”裴琳娶妻的这日,相氏和安儿到了裴家大门口,相氏抬头打量着上方那龙飞凤舞的“裴府”两个大字,皇帝陛下御笔亲书的大字,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再显赫又怎样呢?这时爬的有多高,将来摔的便会有多惨。
像老师那样淡泊自甘,才是外戚们应该模仿的。裴家,张扬了些。
安儿自和一众年龄差不多的少女一处说笑,相氏见女儿好像全没心事的样子。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和相氏同席的有位魏国公府的孙子媳妇,她和褚氏是见过几次面的,大力赞美褚氏的长相和教养,“……虽有些坎坷,到底是位侯府千金,浑身上下那气度,真是令人折服。新娘子长的很像她呢,母女两个倒是一对大美人,个个风华绝代。”
可怜相氏心里呕的不行,面上还要保持礼貌,微笑着附合,不停说服自己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十分辛苦。
“若没有裴八郎,她这会儿还在那偏僻小县城呆着呢。”相氏忿忿想道:“嫁女儿给裴家,好处可真不少。”
陶铭于春季官员考核之时被皇帝朱笔批了“特优”两个字,升到吏部任文选司郎中。从七品县令到五品郎中,相氏觉得他升得太快,全是沾了太子妃娘家亲戚的光,却不想想,依着陶铭的政绩,从七品升到五品,根本就是应当的。
相氏对陶家因为嫁女儿而取得的种种好处十分不齿,怒气郁结于心,偏偏同席的那位不时津津有味的提起褚氏,提起陶家大小姐、裴家八少奶奶,把这对母女夸得天花乱坠。相氏听在耳中,觉得无比刺耳。
相氏带着满腔忿忿之意勉强尝了几种菜式,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