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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湖南长沙的五省经略衙门张灯结彩,却因早上开门时发现的一幅对联而失了喜气。
经略衙门的主人洪承畴此刻正在呆呆的看着北京寄谕过来的敕谕,此敕谕内容无疑是给他当头一盆冷水,虽然敕谕没有剥夺洪承畴的五省经略之职,但却将入贵州三路大军的指挥权交予了信郡王多尼,这意味着洪承畴为之准备数年,好不容易因孙可望来降而能实施的“灭国之战”将没有他半点事,他这五省经略在这场大战中充当的角色只是粮草转运官。
洪承畴的身后便是孙可望帮忙搭建的云贵地形图,上面早就标好了三路大军的进攻方向。
按洪承畴的计划,右路由四川的吴三桂和李国翰统兵至保宁向南推进,占领重庆后便向贵州进军;中路则由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同固山额真济席哈将率军至常德,尔后会同洪承畴部左标提督李本深、右标提督张勇等部官兵一万六千名进占辰州,另由偏沅巡抚袁廓宇领总兵李茹春、王平、南一魁、陈德等部官兵一万一千名由宝庆进占武冈、新宁、城步等明军控制城池;左路则由从江宁来的征南将军赵布泰率军至武昌,然后到达湖南衡州和洪承畴标下的左路总兵张国柱部3000兵一起赴广西,会合定藩下提督线国安部兵八千余名,取道南丹州、那地州进入贵州。若一切顺利,三路大军将在贵州会合然后一起杀入云南。
新到的敕谕除了明确入贵三路大军由信郡王多尼统一节制外,顺治还以委婉的语气表示信郡王大军至湖南后要看进攻贵州是否顺利,再决定多尼大军南下攻取云南的日期。另外则是特旨封孙可望为义王,为了体现大清赏不逾时,顺治特派内翰林弘文院学士麻勒吉为正使,礼部尚书兼内翰林秘书院学士胡兆龙、礼部右侍郎祁彻白为副使赍册、印,专程前往湖南行册封礼。同时要洪承畴准备孙可望在长沙的封王典礼。礼毕之后即遣精兵护送孙可望至北京陛见。
前番所下三道圣旨加上这新来的敕谕,除要洪承畴拨调其部汉军归赵布泰和罗托率领,准备大军粮草供应和给孙可望筹备封王典礼外并无关洪承畴什么事。皇帝甚至连句夸赞的话都没有对洪承畴说,这让洪承畴很是失望。
将敕谕反复看了。洪承畴苦笑一声,又觉很是憋屈。今儿大年初一,他早上正和妻妾们睡得正香,忽然守门的护军闯进卧堂,手里拿着一副墨迹未干的对联。洪承畴接过对联一看。脸登时涨得像个紫茄子,原来这对联上联是“忠义孝悌礼仪廉”,下联却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上联缺“耻”,下联忘“八”,贴这对联的分明是骂洪承畴是无耻的王八,他能不生气吗?
气归气,却是没法去拿人,长沙城这么多人,谁知道是谁贴的这对联,到哪抓人去。没办法,洪承畴只能将怒气撒在守门的护军身上,狠狠打了他们一通板子,结果大年初一的经略衙门里却是一点过年气氛都没有。
洪承畴长叹口气,他有些嫉妒孙可望,一兵败来降之人朝廷都封他为义王,自己到现在却连个爵位也没有,好不容易蒙当今天子看重委以五省经略负责南方战事,这刚刚局面大好却又把自己给晾在一旁,实不能让他不感到寒心。
将心中的憋屈抑在心底。洪承畴拿起案桌上的一本文集看了起来,看了几句后勃然大怒,将这文集狠狠摔在地上。这文集却是昆山大儒顾炎武所著,让洪承畴为之大怒的是这么一段话:“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一介腐儒懂个什么,什么亡国亡天下,大清代明怎就是亡天下了!”
洪承畴重重的拍打着桌子,让过来给他拜年的偏沅巡抚袁廓宇吓了一跳,上前捡起那本集子看了看,见是大儒顾炎武所著,便没有多说什么,上前给洪承畴拜了年,尔后道:“上头度量,天空海阔,宽洪得要不得。昆山有个姓秦的狂生,做了一支《千古愁》曲子,词意之间,很讥着本朝。皇上非但不怒,还叫乐工谱入宫商,歌着侑食呢。”
洪承畴没明白袁廓宇这话什么意思,袁廓宇笑了笑,指着顾炎武的文集道:“圣天子是不会理会这等人的,这等人著书立说也影响不了什么,左右能骗得几人信他?大人乃朝廷重臣,何必与他一般计较,这人著书再多,弟子再多,难道还能及得过大人对大清的功绩不成?...依下官看,顾炎武其人也太过狂妄,这般明讽本朝,他日必遭祸端。其活着有名声可照,朝廷或许会顾虑,其死,只怕那些门生弟子总要倒霉,天下即将一统,圣天子总不能老容着这帮人与朝廷唱对台戏吧?”
袁廓宇这偏沅巡抚是洪承畴一手保举,算是自己最为嫡系之人,故他这么一说,洪承畴虽没有吱声,但脸色有些缓和。
袁廓宇一边替洪承畴收拾案桌,一边道:“下官打算上一个封奏,大人瞧使得使不得?”
洪承畴问道:“为的是哪一桩?”
袁廓宇道:“本朝定鼎十四年了,哪里有一天安逸日子过?不是东乱,就是西叛;平了这一头,那一头又闹起来。想起都为明朝的宗室,什么亲王、郡王、镇国将军等,流落在外面,就被那种杀不尽死不完的匪徒,假名儿啸聚。下官想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叫各省督抚,搜访前明宗室,派委妥员护送来京。分别恩养。如果准了,岂不省掉多少是非口舌?”
“也是桩阴德事儿。想大兵所到的地方,逢城就屠城,逢屯就洗村。不知害掉几多生灵呢!”洪承畴点了点头,觉得袁廓宇这法子好,不过却又说了句:“恩养着也是麻烦,世上总有胆大之人生乱,到时便是养着也会有人借他们名头。倒不如全部除了,一了百了,如此复明旗号便打不出。”
“这...”
袁廓宇激灵一下,“大人这么说也是正理,下官回头便照大人所说上份折子上去。”
“不是老夫心狠,实是宇内即将一统,实不忍天下百姓再受祸乱。朱明室室多一人,便多一分乱起机会,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洪承畴嗯了一声,正要问袁廓宇孙可望封王典礼筹备事项。却听袁廓宇忽然出声问他:“大公子那边可有来信?”
闻言,洪承畴的脸皮不由抽动一下,故作漫不经心道:“士铭是生是死,老夫亦是不知,便是活着,也当他死了吧。”
“下官知大人心迹,然外人却是多有怀疑,大公子这事,大人还是早点上书朝廷的好,免得叫有心人在圣上那边进馋言。”
袁廓宇这么一说。洪承畴也不由踌躇起来,暗道皇上将我晾在一边,莫非便是因士铭之事?
袁廓宇也是听了些流言这才来和洪承畴说此事,见洪承畴神色不自然。他也不知洪士铭是生是死,洪承畴又是否和广东那边的明军有过私下交易,故而也只是点到为止,不敢深说。抬头见洪府管事在外头张望,但叫他进来问何事。管事笑着进来,向洪承畴请了个安。然后回袁廓宇道:“宋参领央小的禀报要进来给老爷叩安,小人见老爷跟大人讲话,不敢惊动呢。”
洪承畴问道:“哪个宋参领?”
管事道:“这宋参领原在府里当过差的。”
闻言,洪承畴皱眉道:“叫甚名字?可是来拜年的,若是,便叫他回去吧。”
管事赔笑道:“他叫宋文,老爷当年在松山时收在帐下的,原先在北京也替老爷看过两年门,后来还是老爷恩典,把他荐闽浙总督陈老爷那里当差。也是府里情面,浙乱军功保案上,陈老爷开上他的名字,现在居然汉军正黄旗参领了。此番随征南将军入贵州,路过便专程过来看望老爷,叩老爷的安。他还带了些绸缎珠宝,都是临阵俘获的,他得了不敢自用,要孝敬老爷呢。”
袁廓宇一听原是洪府保举出去立下军功的参领,也不以为意,既是拜过年,又提醒过洪承畴,便也不便久留,当下起身告辞。
洪承畴本不想见宋文,可想此人现在也是参领了,是自家给保举出去的,算是他洪承畴的人,便也不忍拂了人家好意,对管事道:“看不出这奴才倒这么出息了,得了意还惦着旧主子,算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且罢,你就叫他这里来见罢。”
管事应诺,出去带了宋文进来。宋文头顶袍褂,参领打扮,倒也十分气概。一进门就左右开弓,向洪承畴请了个安,随又跪下叩头。洪承畴忙叫扶起,又叫管事挪了张椅子让宋文坐下,宋文哪里敢坐。
洪承畴笑道:“你如今作了官儿,也是朝廷臣子了,如何可以不坐?”
宋文谦笑道:“奴才微末前程,都是老爷给的恩典,奴才万万不敢放肆!”
洪承畴摇头道:“我要问你话呢,坐下好讲。”
宋文应了两个“是,”才挨上半个屁股儿,算是坐了,随在怀中摸出张单子,陪笑递上道:“奴才靠老爷的福,打破舟山时得的,不好算什么。老爷留着赏人罢。”
洪承畴接来一瞧,见上开着贡缎四十端,宫绸六十匹,金碗两个,玉杯两个,胡珠十粒,珊瑚树一株,笑道:“你得了就自己留着了。”
宋文笑道:“奴才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