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曾对佛道两家的思想下过一番苦功,前者的最高境界是涅槃;后者是白日飞升。”
“佛家重心,立地成佛;道家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把自身视为渡过苦海的宝筏,被佛家不明其义者讥为守尸鬼,事实上道家的白日飞升与佛门的即身成佛似异实一。”
“其实,道家、佛门,成仙或者成佛,其目的并无二致,就是认为生命不止于此,对于亘古不变、‘圆满无缺’的‘一’有着无限的追求。”
“天地万物,由一而来,虽历经千变万化,最后总要重归于一,非人力所能左右。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一而始,由一而终。”
“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最初存在、后来隐遁不见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
“这隐遁而去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于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
“人虽不能改变‘天地’与‘道’由无到有,由有至无的过程,但却可把握有无间的空隙,超脱于有无之间。此乃修行之路的本质所在,万变不离其宗。”
听着宋缺的沉声述说,无论是心中紧张的宋师道,还是边上的李靖、宋鲁,都不禁生出了一种拨开云雾始见天地的震撼之感。
一般人生于世上,其人生目标无非两餐温饱、娶妻生子,有野心者则富贵荣华,至于治世安邦,成不世功业者,已是人生的极致。
可是“天刀”宋缺显然更进一步,将目标摆在勘破天地宇宙从来无人敢想的奥秘上,对此有着极其深入的研究,成功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正所谓‘心止神行,超乎物外’,唯有心灵得到超脱,方有抵达‘彼岸’理想境地的可能。”宋缺缓缓解说,深有感触地评价道:
“《剑典以‘静、寂、虚、无’为根本要旨,讲究至静至极,主攻‘看破’与‘圆满’两大方面,最终抵达‘守一’与‘无极’的武学至境,在一个轮回般的圆中完成生命的升华。”
“其中最关键的‘剑心通明’之境,在剑术上,既是要看破敌人,亦是看破自己,无有遗漏,圆通自在;在修行上,则是看破生命和所有事物的假象,直抵真如。”
“静斋传人之所以有着‘入世历练’的传统,便是因为想要看破‘生命’的虚假一面,首先需要对生命拥有深刻的体悟见解,才能领会到‘剑心通明’的真正本质,与我的‘得刀后而忘刀’颇有些相似之处。”
“对于修《剑典达到至境的静斋传人,人生对她们来说只是春梦秋云,任何事物由始至盛,由盛至衰,由衰至死,乃大自然的节奏和步伐,是自然的本质,也是所有生命的本质,不会引起任何挂怀。”
“作为佛门首创以剑道修天道的奇书,看过了《慈航剑典,令我得到很大的启示,当刀道臻达极致,也该是超越生死,寻得真一,悟出无极,臻至成仙成佛的境界。”
“不过,我本人的刀道跟《剑典其实有着根本的不同,因为我并不着意于生死的超越,只是全力在刀道上摸索和迈进,并非以刀道修天道,而是以天道养刀道。”
“在真正看过了《剑典的精义后,我始明白‘得刀’‘忘刀’之后更进一步的道路,确认自己走的是与《剑典‘看破虚假’相反的另一面:在有缺的世界中,体会到有缺的相对圆满之处。”
宋缺的语调渐缓,略显低沉,有感而发地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正如我当初立下‘舍刀之外,再无外物’的志向,其实亦是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潇洒。”
“世人谁的心中没有负担痛苦,即使最坚强乐观的人,也会为过往某些行为追悔不已,更希望历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惜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就是如此,时间是绝对的无情。”
“生命的本质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幸免?所以如可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理想和目标,有努力奋斗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尽力摆在一旁,用心体悟过程中的美好之处,自会使生命易过一些。”
“任何一件事,其过程往往比结果更动人。虽然我所修的刀道,在结果上仍属于修天道的一种,但我更关注的是刀道这个过程本身,这也是我与碧秀心、梵清惠等静斋传人最大的差异。”
听到这里,远程倾听着宋缺一行人言论的赵青,也不禁生出了感叹之意。
作为名声赫赫的“天刀”,又跟碧秀心、梵清惠都有过交流,宋缺能快速掌握《剑典大部分的精义,悟出“守一而生极”的修行至理,并不让她觉得意外。
毕竟,自己并没有得到《剑典最高深玄奥、修法极端的“死关”部分,自然不可能将其加入石璧信息之内,而是添加了自己对“至阴无极”较为平和的见解,且使用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叙述。
但能够如此清晰明白地点出修“道”与修“己道”的区别所在,宋缺的天赋才情,却是完全地显露了出来,甚至反过来给了她一些有关“剑道”本质的启发。
正如她所料的一般,宋缺对生命的本质确有非同一般的见解,适合走上对应成长与生命的“至阴无极”路线,能够从《剑典处触类旁通。
“虽然说《剑典中彼岸剑诀有关‘势阱’与‘势垒’变幻的部分,才算是地尼的独创,其中玄妙,单看梵清惠那缺少数式的剑法,几乎没有领悟透彻的可能。”
“但它的核心内容,仍是元神与心识的结合体‘仙胎’,疑似是从‘道心种魔大法’处得来的灵感,涉及到了‘至阴无极’与生死之气变化中最精深的部分,也是道佛两家融合的关键。”
“不过,宋缺在尚未臻至‘无极之境’的情况下,暂时还难以领悟得到这两者,主要关注的是整体上的要旨与精义,看透了‘剑心通明’与静斋修天道’的本质,也算是达到了我的标准线。”
“在这种情况下,无需专门去清理‘仙胎’仙化效应导致的影响,宋缺自然而然便会从对梵清惠的复杂感情中走出来,不再受到这方面的束缚。”
瞥过城墙外一辆巢车上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的杜伏威,赵青微微一笑,轻叹道:
“刀道上超越‘忘刀’的更高层次,则为‘得忘之间’的巅峰道境。既然他能领会到‘守一’与‘无极’的玄妙,自然也有望做出刀道上的这一步突破。”
而在她轻叹的同时,大约三十丈外,杜伏威双袖狂卷,正准备落在城头,开始大肆杀戮,却发现自己所处之地的气温立即直线下降,身前忽地多出了一柄如纸般薄、晶透如玉的冰剑。
但见冰剑刃身异芒流闪,刃体奇异的涡旋纹似在活动着,绝非是普通的凡兵,而是有灵性的神物,寒气以之为中心扩散,令人如入冰窖,更是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