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然隔天起来头疼欲裂。
他希望自己忘记,但是可惜的是,昨天他做的荒唐事在脑子里全部一清二楚。
陆斐然趿拉着拖鞋到洗手间,调了热水,拧了毛巾,敷在红肿的眼睛上。
舒服多了。
然后提水浇花,做早饭,喂猫。和以前的日子并无差别。
就算他再伤心,地球还是一样转动的。
小猫勾着爪子要从他的裤腿上爬上去,爬到一半啪嗒掉了下去,把陆斐然惹得笑起来。
他弯身把小猫抱起来,举在面前,叹了口气,“少帅啊,你要是个人就好了。你要是个人,我就和你结婚了。”
小猫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陆斐然把亲爱的少帅留在家,自动投喂机里定好时间,玩具都堆到地上。客厅还有个摄像头,他随时可以用手机查看这小祖宗的情况。实在不行,谢坤那里他还留了一把钥匙。
然后才出门,赶公交去客运站,又颠簸了三个小时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老家。
一出来,陆斐然就看到爷爷顶着大太阳地在通道出口等他。
他赶紧三两步上前,“我说了不用来接我了啊,我都几岁了!”
爷爷:“你就是五十岁了,也是我的孙孙。然然坐车坐那么久,累不累啊?来,爷爷给你拿东西。”
陆斐然怎么可能让爷爷帮他提东西,再说他只待半天,做夜班车回去,明天上班,所以也并没携带行李,只带了两口袋礼物,都是给爷爷吃的。
“你又买这些!”爷爷边走边埋怨他,“买这些干嘛?现在刚工作就乱花钱,你自己攒起来啊。爷爷有退休金,不用你管的。知不知道?”
陆斐然支吾着含糊应了两声。
那头街坊邻居正巧路过,看到陆斐然和他爷爷打了个招呼,“哎哟,老陆啊,你孙子回来了啊?还提了这个多东西,给谁的啊?”
陆爷爷立即面朝对方,昂首挺胸骄傲地说:“我孙子孝敬我的!”
老头羡慕地说:“你孙子可真孝顺。”
陆爷爷要听得就是这句话,美滋滋的,怕那些个老头子太嫉妒自己,稍微谦虚一下:“嗯,还好吧。”
陆斐然:“……”
晚饭陆斐然帮忙择菜,烹饪还是爷爷来。
要说也奇怪,他一个人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做饭愣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依然相当难吃。袁楚楚说他在这方面简直不像是个中国人,做饭和种菜明明应该是中国人的天赋技能。
以前他想孝顺爷爷下过厨。爷爷非常感动,然后表示,你要是孝顺我就不要做饭给我吃了。
陆斐然羞愧难当,不过他会再接再厉继续练习的。
吃了晚饭,陆斐然和爷爷去巷口的大树下乘凉。
街坊们发现陆斐然回来了,七嘴八舌地同他说话:
“你家然然真好,读书也用功,还没毕业就在省城找到好工作。还每个月都回来好几趟。”
“就是啊。我家那个小兔崽子,一年也不会来几次,只会给我寄钱,每次给个一两万。我还是他回来看看我啊。”
“你家的不错了,我家不拿钱回来就算了,还问我要钱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省心。”
一时之间,陆爷爷颇有种被众星捧月的风范,未免太刺激到老朋友们,他依然是谦虚地表示:“孩子长大了自然要成家立业,怎么能总是黏在我们身边呢?我都和然然说了不用经常回来的,来回又是一笔路费,工资都攒不了多少下来。他这是孩子气,离不开我。”
“然然那里还小啊,都二十多岁了,能结婚了。”
“对啊,你看老毛家的老大,一毕业就结婚。然然没在学校找一个吗?”
“现在男多女少,娶个媳妇儿可不容易。”
反正不管说什么,最后总能歪到他的婚姻大事上。
开始各种给他介绍适龄的女孩子。
不过幸运的是爷爷和他在同一条战线上:“我随然然的,要他喜欢才好,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催急了孩子胡乱找一个,到时候后悔都没地方后悔。”
天暗下来,他们再慢悠悠回去。
不过爷爷还是忍不住问他:“爷爷不是催你……你有对象了没啊?”
陆斐然便想起邵城了,还有那些冷酷无情的话语,心情瞬间就阴云密布了,眼睛黯了黯,他摇头,“……没有。”
这怎么看都不是没有的表情啊。陆爷爷默默地想。“真没有?”
陆斐然想了想,说:“我被人甩了。他不要我。”
陆爷爷就笑了,“听听你这话,还跟小朋友似的,难怪人家不要你。”
陆斐然脸红。
“我追到你奶奶可不容易了,当年……”陆爷爷坐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时而吧嗒几口烟枪,在门槛上磕磕灰。陆斐然想起爷爷卧室里的奶奶的遗照,玻璃框永远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对门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把这边一老一小都吓了一跳。
他们赶紧去看看,木门落着闩,稍走近就听见院子里传出篾条抽在人身上的痛声。
“你个小畜生!做什么不好去搞男人!杀千刀的!出息了啊!”
“轻点声,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面子?”
“要什么面子!他都做得出来,臭不要脸的……怎么能……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别一声不吭啊,刚你不是很坚决吗?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妈……”
陆爷爷叹了口气,拉着陆斐然又蹑手蹑脚回去了。
对面邻居家只有一个儿子。
“当不知道吧。”陆爷爷说,过了会儿,又憋出来一句,“没想到他会这样。”
陆斐然莫名心虚起来,“嗯……他这是、这是喜欢男人吧?”
这片巷弄的孩子们他都熟悉,对面的哥哥比他大快十岁,小时候也时常带着他玩,对他很温柔,大学时考去了很远的城市在当地工作买房,关系便慢慢淡了下去,如今已到而立之年,陆斐然确实有耳闻他父母对他催的极紧。
陆爷爷点头,“应该是这样了。”
浮躁的吵闹声还是越过高墙和花丛隐隐约约飘进他们的院子里。
陆斐然听了一会儿,担心地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听着好可怕,万一出事了呢?”
“怕是我们过去了,他们会觉得更丢人。”陆爷爷又叹气,于心不忍说,“可也总不能看着孩子被打。”
犹豫了片刻,那边的动静已经停了下来。邵城从门缝里往外窥视,瞧见隔壁的大哥哥从门里踉踉跄跄地出来,脸上的红痕纵横交错的,简直是被打成棋盘了。他想是要说什么,却又被门里的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然后大门一摔,彻底朝他闭上。他站起来,都没顾得上拍身上的灰,隔着门说:“妈,我等你消气了再回来。”
“你死也不要回来了!死在外面最好了!”门里的人往外喊。
陆斐然看得心惊胆颤,心情有点沉重,又一次想起邵城说过的话……他好像是太幼稚了。
“你怎么了吗?”陆爷爷看出他满腹心事,“你这次回来特别不对劲,上回还很高兴的。”
路非要想了想,试探地说:“就是看到隔壁家的事,心里有点难受。有那么严重吗?”
陆爷爷唏嘘说:“唉,都是这样的。”
“那……那要是我也喜欢上男人了呢?爷爷你也会赶我出门吗?”陆斐然刚问出口,爷爷就怔住了,刚吸的一口烟从他合不拢的嘴巴里往外冒。
陆斐然后悔了,“哦,我就随便问问。”
“哦……”陆爷爷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会那么揍你的。你突然问我,我一下子也想不出来怎么回答你。可是吧……假如你喜欢男人的话,就算我不同意,难道你就会立即改成喜欢女人了吗?”
陆斐然看着陆爷爷饱经沧桑略显浑浊、透着灰白的眼珠子,觉得自己太不孝。
陆爷爷笑了一下,“你好好活着就行了。你好好活着、活着开开心心的,爷爷就心满意足了。”
*
陆斐然周一回公司上班时就有点茫然,他一踏进这个地方,就知道邵城也在这里,算垂直距离,他们离的也不算远,他们呼吸着同一座大楼的空气。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辞职呢?
可是他来公司才两个来月,干的不错,组长和方经理都那么照顾他,他要是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就突然离开,也太任性不负责了。
以前他想到邵城也在这里,便等的煎熬;现在他想到邵城在这里,便待的煎熬。
有些事,你就算再不甘心,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他没有再遇见邵城,或者不傻乎乎地追上去又被狠狠地拒绝,那现在邵城在他心里应当就还是那个坚韧强大且温柔仁恕的男人,他的初恋。接着会随着岁月,变成一抹白月光,收藏在心底的一个小角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惨痛地被人当做垃圾般厌恶。
陆斐然昨天赶夜班车,睡得晚,再加上心情差,整个人都蔫蔫的。
在电脑前边一坐就是大半天,脑子愈发昏昏沉沉,工作效率也低。中午下班休息的空隙,同事们都走了,陆斐然一个人留那儿再坐了十几分钟才离开,抬起头,办公室里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样下去下午指不定要睡着啊。陆斐然想着,伸了个拦腰,闭上眼睛揉了揉睛明穴,稍微提了提神,还是起身去了茶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