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开始和曹军斥候相互较劲,压制曹军外围人马的时候,伤亡并不大,却在曹洪的投石车战术之下出现了重大的人马伤亡。轻伤近千,重伤六百,直接死亡的也是近千,不可谓不惨重。
『器械之威,竟是如此!』荀谌感慨道,『某有闻曹军擅器具,有匠制石咆,可震雄城,破硬寨,今日果不其然。仲康虽败,然不为乱,以补其过,不应重罚。』
斐潜嗯了一声,没有对于许褚的罪责说一些什么,只是表示战后再议。斐潜更为感兴趣的是,曹操明明没有类似于斐潜当下在关中河东建立起来的工匠传承体系,但是依旧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工匠,在河东赶制出了那么多投石车,确实是一件颇为令人感慨的事情。
首先必须要指出的是,华夏现在的军事水准,至少在城池的防御体系的建设上,当下是领先于全世界的。
因为华夏自从上古以来,就是不断在中原进行大战的原因,导致华夏古代对于城墙的防御体系上的科技是投入非常多,并且也很强大的。
比夏朝还更为早期的石峁遗址之中,就有三重城门结构,还有障墙、墩台、双重瓮城等防御手段。
在城墙厚度的发展上,华夏也是远远超过其他同时期的其他国家,所以斐潜可以轻易的用火炮摧毁西域的国都,却未必能够用火炮轰塌中原一个郡县的州治。
因为华夏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采用『三合土』来筑墙、打地基、封坟墓了,并且还添加了糯米、蛋清、红糖、动物血、桐油、植物汁液、矿物质等等来调配,烹饪出来……嗯,修建出来的夯土城墙,如铁似钢。
也就是说,古代华夏所采用的石灰、三合土城墙结构,比起古罗马的火山灰初级水泥、混凝土要早了至少千年以上。传统的华夏夯土墙极其厚实,厚度超过十米的比比皆是,有的还有二十米的城墙厚度,而著名的君士坦丁堡城墙厚度只有六米,三次成功抵抗罗马帝国全力围攻的帕提亚王朝哈特拉要塞城墙只有三米。
至于那些遍地是堡垒,以堡垒著称的英法中世纪的堡垒城墙,厚度一般不超过两米。
正是因为华夏城墙防御体系实在是太强了,所以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有专门针对于攻城的学问,还有公输班、墨子等一批攻守城理论联系实践的大师人物。即便是如此,普通的攻城手段并不能满足于战争的需求,于是非常规的手段就应运而生。
比如水淹。
毕竟对于夯土城墙而言,水自然是其重要的克星,但也不见得一定成功,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
所以投石机等攻城器械就非常重要了……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一个问题。可偏偏华夏从汉代往后的封建王朝之中,城墙依旧犀利,越来越厚,但是投石车等攻城技术,却几乎可以说是停滞了。
后来封建王朝之中各种花里胡哨的名字,似乎是不断更新迭代的三梢五梢七梢等等,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突破和改变。
尤其是斐潜发现曹操之处明明没有像样子的工匠体系,却能做出大规模的投石车阵列来,而相比较起来,之后的那些封建王朝简直就是……
不过么,斐潜仔细想了想,倒也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投石车的技术,实际上算不上太高深。
杠杆原理。
但是属于超远程打击了……
这要是让普通百姓都掌握了,那还了得?!
弩都要禁了,更何况是投石车?
在这件事情上,懂事的『文化人』是大力支持的。
毕竟『文化人』么,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是喜欢高高在上的指点两句,『啊唷,最近这世道不好啊,百姓戾气很大啊……呵呵,呵呵呵……』
实际上这真的是在表示对于世道或是百姓的关注,感慨苛政猛于虎么?
并不是。
这些『文化人』只是在讽刺在树上吱吱乱叫的马猴,表示我就这样,你能咋地?连个远程武器都没有,还怕你不成,有种你来挠我啊!
斐潜不由得在想,若是从现在开始不断的研发和推动远程武器,并且在民间扩散和传播,虽然确实会给统治带来很大的困难,但会不会少了一些后世的评点『最近百姓戾气好大』的『文化人』呢?
百姓的戾气?
这戾气,究竟是谁的戾气?
不过斐潜也没想到,他很快的就会迎来一个充满了『戾气』的人……
一个姓曹的。
曹肇。
曹肇被捆绑着双手,拖着脚步,在土塬上一步步的踉跄而行。他嘴里喘着粗气,脖子上青色的血管宛如一只吸血的蛊虫,从皮肤一直钻透到了他心里。
在他的身后,是曹军的败兵。
孤峰山的败兵。
曹肇像是一个向风车冲击的骑士,『勇敢』的突袭了斐潜的后方运输道路,结果刚出山就被游弋的斥候发现,旋即就在冲锋的道路上被击败,被俘虏了。
一些曹军兵卒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而曹肇等人则是被抓住了,逃都没能逃走,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战马。
队列之中,一名曹军兵卒看起来很是愤怒。虽然他的胳膊被捆住了,但是看得出来,他依旧在不断的挣扎,努力的想要摆脱束缚。因为他不习惯被人当成牲口一般的对待,毕竟在之前,都是他和他们将其他人当牲口的。
山东阶级森严,什么样子的等级便是享受什么样子的待遇。作为曹氏的核心亲兵护卫,每个月的粮饷基本上是其他普通兵卒的三倍,还时不时的会有一些福利待遇,所以这些人对于曹氏政治集团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也自然对于曹氏会比较忠心。
来参战,当然会死人的,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既然现在没有死,那么就应该是享受和山东一样的阶级等级待遇才是,怎么能将他和普通的曹军兵卒捆在一起?
而且还让他和少郎君分得那么开?!
这怎么能行?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的『正当要求』。
抓到,就地就捆了,难不成还要分个类?
可是这曹肇的亲兵就觉得这个事情有意义,他觉得如果不能将这个事情搞清楚,不能跟在曹肇身边,那么他就没有了价值。
很多,很多年来,他家里就没有地,从他记事起,他们家种的都是别人家的地,他是一个喜欢种地的人,他的父亲,爷爷,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只是,他们家没有地。
后来曹氏发达了,他家就突然有了地。
所以他为了曹肇争取应有的待遇,又有什么问题?
可他这样的行为,在骠骑兵卒眼中,却像是在挑衅。
于是很快就有骠骑兵卒过去,喝令制止不果之后,便是一刀将他枭首。
这一幕就发生在曹肇面前。
曹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死死的咬着牙。
曹肇没说话,那么其他的曹军兵卒就更不会发声了。
队列很快的重新恢复了平静。
只是在曹肇的眼眸当中,似乎就有那些『文化人』所说的『戾气』,正在翻腾着……
战场上的死亡没有让这些曹军兵卒学会规矩,但现在的一刀,却让这些曹军兵卒彻底明白了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以及需要面对遵守的新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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