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忠人到中年,之前又不是天天奋战,今日突然高强度作战,没有搞得尿血,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咕嘟嘟喝了些水之后,鲍忠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这一次,看来你我都要死于此地了……』
鲍忠之子还在糊涂,他还以为他父亲真的就是一心忠义,为曹操舍命效忠,于是听到他父亲如此之言,便是愣在当场,瞪圆了眼珠子半响说不出话来。
『痴儿,痴儿!』鲍忠啪的一声拍在了他儿子的后脑勺上,『还不醒来!』
『父亲大人!』他儿子越发的懵逼。
『……』鲍忠沉默半响,一脚将他儿子踹开,『去,看看帐篷外有没有人,让人守好再回来!』
他儿子照做了,回来的时候依旧还没能想明白,歪着眼珠子就是不正眼瞧他父亲。
鲍忠大口啃食着炊饼,一边吃一边低声说道:『看你那个白痴样子……反正这几天你都跟着我就对了……』
有时候父母的苦心,孩子始终无法理解。
鲍忠原本也想要和孩子解释一下,可是看着他孩子的模样,忽然觉得不解释反而说不得是好事情,要不然他这个白痴儿子到处一嚷嚷,说不得就坏了事!
鲍忠并不觉得曹操是一个大好人,所以很显然的,如果说真的遇到了骠骑人马,那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真以为站在曹操身边才安全?
哼,若是让鲍忠来选,自然是宁愿去面对安邑守军,也不愿意去迎战骠骑。
只可惜这种事情,根本不能讲。
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
只是鲍忠并不清楚,他觉得对的,孩子未必觉得对。
有些孩子,对于父母的经验和教训,总是持着怀疑态度,直至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之后,还会谩骂责怪父母为什么没有说清楚这里有坑,为什么没有及时拉自己一把,却浑然忘记了是他忘记了父母的交待,挣脱了父母的拉扯死命往前冲的。
……
……
『报!』
骠骑斥候禀报道,『曹军连日攻打安邑,城中危急,多次竖立双兔大旗!』
斐潜点了点头,『知道了。再探。』
斥候应答一声,退了下去。
腿多的,一般走得快些。
比如六条腿的斥候,来来回回跑得就很快。
但是两条腿的步卒,想快就要付出额外代价。
至于没有腿的火炮……
想要快,那就要先点亮交通和材料学的前置科技树。
这几天,在斐潜身边的荀谌,越发的感觉到了事态的诡异。若是按照他的理解,现如今的骠骑就应该长驱而进,然后先用骑兵两翼包抄,将曹军限定在安邑周边的区域内,然后步军掩杀,火炮发威,最后将曹军彻底围歼于运城盆地之中!
可是斐潜偏偏走得很慢,甚至有时候还因为火炮运输的原因,全军停顿!
这……
您可是骠骑大将军啊!
骠骑啊!
不是火炮大将军……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荀谌也慢慢看出来了,斐潜的这一趟,似乎是在一边打仗,一边练兵。
练的就是火炮,以及火炮配套的相关兵卒工匠的队伍。
这不,每走一段路,便有黄斗大匠来找斐潜,然后嘀嘀咕咕,抄抄写写,然后疯疯癫癫的又跑了。
荀谌猜测得没有错,斐潜就想要让战争来倒逼科技的进步,社会的发展。
如果没有晋阳和坡下的战斗,没有让众人看见火炮那种不可阻挡的威力,现在说不得便是流水一般的人前来劝说,骠骑啊,真水……咳咳咳,真慢啊,不能丢下火炮,轻装上阵么?骑兵先上,然后步卒跟随,让火炮慢慢跟着就是,要不然等火炮走到了,曹操都跑没了啊啊啊啊啊……
云云。
其实在华夏的封建王朝之中,不止一次有机会摆脱历史的禁锢,超越地理的局限,就像是摆锤运动,明明已经超过了中线朝着更高的方向运动,却最终被摆锤上的细线给扯了回来。是摆锤重还是那根细线重?
就像是在这一次行进过程当中,斐潜没有半点的额外指点,也没有给这些工匠兵卒出任何的主意,其目的就是为了观察这些工匠和兵卒在遇到了问题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
结果是让斐潜惊喜的,并且也是颇为感慨的。
在前两天经过一段不怎么好走的路的时候……
其实在当下,即便是主要的官道,也并非坦途。再加上又有骑兵和步卒在前方先踩了又踩之后,等到火炮部队跟进的时候,往往就是坑坑洼洼了。
幸好这一段时间都没有下雨,否则的话,泥泞的道路足以让这些负责运输火炮的部队人马发疯。
斐潜当下主要用来运输火炮等重型武器,以及粮草辎重的,依旧是以人力畜力为主。杠杆机械齿轮等,只是在少量时间,局部地区使用,但即便是如此,依旧给斐潜带来一些出乎意料的惊喜。
比如工匠和兵卒为了让火炮车辆经过坑洼松软的地面的时候,为了不让运输火炮的车轮陷入泥坑当中,负责运输的工匠和兵卒不断的在车轮前方垫入圆木,然后使得火炮的运输车辆始终是在圆木上行进,从而走过了那一段坑洼的道路。
但是……
就这样没了。
在后世的斐潜看来,这不就是履带车轮的雏形么?
而对于斐潜的这个提点,黄斗起初难以理解,但是当斐潜换了一种说法之后,黄斗又是恍然,并且为之神魂颠倒。
是啊,为什么将目光死死盯在车轮上?
为什么不能将这些方式方法,看成是将道路『履』『带』在车轮上?那么不就意味着,不管是什么道路,这些负重的车辆都可以如履平地了?
所以称之为『履带』。
思路转换,黄斗就进入了半疯癫的状态,念叨着这两个字,不是跑到后面去跟着火炮载重车测量和记录,就是让人叮叮当当的去捶打一些什么,然后又有新想法了又跑来和斐潜商议……
在起初黄斗的设计当中,还有些车轮的模样。比如像是一根根单独的腿,穿着较为宽大的『履』,然后组成了车轮的样子,但是随着不断的变形和延伸,看着由铁链,圆木,以及辐条等构建出的新结构,和后世的履带有些相似的形状,也渐渐的显露出了雏形。
斐潜也没有说太多,就只是让黄斗注意安全的情况下去做,去试验。不一定要真火炮上架车,搞个差不多的重的石料也是可以。
黄斗领命,便是又乐颠颠的到了队伍后面。
荀谌这几天,也一直都在边上静静的看着,若有所悟。
斐潜便是问荀谌,『你这是看出什么来了?』
『启禀主公,』荀谌说道,『看懂了一点……』
斐潜嗯了一声,『那你说说。』
荀谌连忙拱手说道:『臣以为,这天地之间,万物并生,各承其性,各有所长。便如天有星辰,地有山川,人有情志,物有形质。当以各得其用,各展所长是也,是故为民之长,为官之要,当明天地之纲纪,万物之本源是也。』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又很快的摇了摇头,『此言太过简要。』
『太过简要?』荀谌不太明白,『简要概论,又有何不妥?』
对于事务的总结归纳,难道不是荀谌这样的文吏所应该做的么?并且尽可能的抓住重点阐述厉害,才是正确的啊?之前斐潜不也讨厌那些官吏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么,那么现在为什么斐潜还说他的总结『太过简要』?
斐潜笑了笑,『上古仓颉造字,便是知晓书写之苦,通悟之痛,方有天鬼哭而山川悲之,而后春秋篆刻之难,立书之艰,方有孔仲尼坐而论之,教而授之。如今天下有笔墨纸张,可木牍竹简,亦可雕石刻碑,皆可记事也。如今,事理当两分,事之当详,理之当要。若以要理之法以论事,则失其详也,后人难以为之。故而,友若此言,若以理论之,可也,若以事论之,则太过简要了……』
荀谌不由得一愣,旋即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