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劼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拱手说道:『有百亩之田,所出足以食十人。今有五人焉,其国策之易也,足以养此五士矣。若口增二十,而田之所出,仅足以养十五,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亦难逃饥馑之苦,甚或饿殍遍野是也。虽有田增之术,然术增之有限,人增之无垠。民增故喜,然田非欲也,若田之不承,故可奈何之?』
斐潜点了点头,『大祭酒所言甚是。』
『单以农而论,田亩之数有限,而人生之口益增,以有限之田亩产养骤增之人丁,自是不可也。』
『既有此问,理当解之。』
『那么,何人可解?』斐潜环视一周,温和笑道,『可是令农自解?亩产定数,口算岁增。故民匿生者,夭折婴孩,以免口算。』
『故农之困顿,当士以解。』斐潜斩钉截铁的说道,『然今山东之士,又是如何?唯知税役而已。』
大汉赋税粗糙,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到了后世,税收制度依旧不尽如人意。原本应该是起到社会调节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税收,结果呢?越有钱的越是逃税避税,而越是没钱的,则是被各个环节当中转嫁的税收压得喘不过气来。
比如大米立减国的感谢蓝莓税,棉花糖税,切面包税,热汤税,雕刻南瓜税……
至于其他国家么,嗯,咳咳……
『为求赋税口算,必有严律。蠹吏上下其手,乡绅巧夺民脂。』斐潜说道,『非田不足以养人也,乃政不足生民也。故民怨横生,法令难行。下视上者鄙,上视下者贱,』
『是故,山东之贼,驱民而死,以战而减口,此乃绝户之术也,如当下河东之难。』
『常有闻大义之所谓,曰民之重也,然则待其政甚苛,岂非实视其如草芥乎?苟政失其道,民怨沸腾,国将不国。故,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今若有贼,以政之苛,害于百姓,是自绝于天子,自绝于大汉,自绝于天下也!』
没错,斐潜不想要再用什么『清君侧,救黎民,扶乾坤』等老掉牙的名义来进行战争,也不想要让自己和老曹同学的争斗,沦为诸侯和诸侯之间的勾心斗角,变成所谓的圈子竞争。
在斐潜早期,喊一喊这些口号,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这么喊,如果说斐潜喊一个为什么服务的口号,说不得当场就吓摊一堆人……
而在当下就不一样了。
很明显,斐潜需要提出一个和山东道路完全不一样的方向来,而类似于山东之辈喊的那些大义,斐潜就不能用,就算是勉强用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虽然说对于春秋无义战,众人已经有了共识,但是不能说就知道『无义』,便去装出一副『大义』来挂在脸上。
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如果单纯的将所有封建王朝的矛盾,都指向土地,显然是不对的。
人和地,本身就是一个缠绕而生的共同体。
因此人口问题,也不是一个单一的独立的社会问题,而是与资源、环境、经济发展、文化传统等相融合的复杂问题。
人口不足或人口过剩,都会将给国家和社会带来不利影响。
一个国家应该有理想的人口密度和适度的人口规模,这种人口规模和人口密度是与本国土地和自然资源的禀赋、知识技术应用水平、工农业的生产能力、民众抚养能力都相适应的,是属于一个动态变化的范畴。
既然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范畴,就自然需要一个适合的国家制度,去进行调节和干预的。
一个死板的政策,动不动就是祖宗之法,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而在此之下,国家制度的优劣,律法的差异,就体现出来了。
在大汉三四百年间,皇帝大臣难道不知道政令赋税律法等等有问题么?
知道的,但是既然百姓还没到闹腾的地步,因此就没有必要去修正律法么,实在不行拉三公出来道个歉,说一声摩西挖开啊立马塞恩,也不就算是了事了么?
确实,只要底层人民在可以活下去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发动农民起义的。所以统治阶级的相对反应迟缓,是可以理解的,反正只要没到最后一步,统治阶级多半还觉得可以继续让百姓苦一苦,忍一忍。
但华夏整体的社会发展的根本是由华夏广大的民众所推动的,而不是由野心家决定的。所谓的『时势造英雄』,其中的时势,就是民意,而民意来源于就是最底层民众最为渴望的那些事情,那些需求。
也就是说,最底层的百姓的生存状况,才是最终决定了整个社会是否稳定。当基层百姓生存困难的时候,整个国家自然就是不平稳的,不安定的,这就是为什么后世资本主义国家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便是立刻给底层民众发放福利券,以及类似相关举措的原因。
这是人类在社会性下掩藏的自然性。
毕竟华夏封建王朝之中,可以将人口相对简单的分为基层阶层和统治阶层。
当人口数量增长受到来自于环境抑制的时候,最先也是受抑制最厉害的是基层阶层,而统治阶层由于拥有丰富的生产生活资料,往往是不受多少影响的。这就使得tong zhi阶层的人数比例在总人口数中骤然上升,而统治阶级为了维持至少是之前的生活水平,就会想方设法的增加税收,而基层阶层的交税负担就会增大。
华夏既然从春秋就开始高喊以人为本,仁义道德,那么此时此刻,何尝不是将这些喊了许久的『正义』落到实处的一个机会?
即便是斐潜心中清楚,这种『正义』的保质期不能确定,但也终究是好过没有。
在经过了种劼令狐惠等人,有意或是无意的询问和烘托,斐潜也就将最后的结论说出……
『夫四民之业,乃国之基石。士以笃学立身,农以耕稼养命,工以技艺成器,商以通货致富。四者各司其职,相生相养,共济大汉之繁荣。』
『士者,国之栋也。读书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非徒章句之儒,更应致用之才。故士不可不勉于学,以备朝堂社稷所需是也。』
『农者,国之本也。食为人天,农为食本。春播秋收,夏耘冬藏,粒粒皆辛苦。农人勤于田畴,使仓廪实而民心安,国运自可长久。』
『工者,国之巧也。匠心独运,技艺精湛。锻铁为兵,筑土为城,造舟车以利交通。工者之技,不仅为民生之便,亦为国家筋骨之强是也。』
『商者,国之脉也。贾以诚信,贩以公道。商旅往来,货物流通,财富汇聚。商者之道,能令四方之物,各得其所,亦使国家富足,血脉通流。』
『四民之业,各有所长,各有所专。时代变迁,物换星移,四民亦当随时而变,应势而生。是故,四民之分,乃职责不同,非有上下之别,亦无高低贵贱之分。取子之能,展子之才,以职利民,以能兴邦,故为官者,采四民之所长,通四民之所职,以四民之所制,养四民之所生,以兴邦国,以福黎民。』
众人神态各异,有欣慰者,赞叹者,也有疑虑者,迟疑者,同样的也有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人看见其表情者。
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昔者,尧舜禹汤之世,道德昭显,仁政流行。为政之人,以道立身,以德治国,坚守本心,不为世俗所摇。是以四海之内,风调雨顺,万民安居乐业,和气融融。』
『是故,执政当守山。山者,性善之所在,天理之根柢。持此心者,可以正己,可以化人,可以安社稷,可以宁百姓。』
『执政当通衢。衢者,天下之往来,八荒之所向。持此意者,心之所至,大汉为疆,天堑化通途,险峻若平川!』
『执政当有道。道者,不为利欲动,不为权势惑,持此道者,无我无私,公平正直,承前而启后,铸千秋功业!』
『然则,守山通衢有道,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需诸君共勉,同心协力,始能臻此天下泰和之境。如是,州郡太平,百姓安乐,四海一家,共享大汉之福!』
『今有贼,失其山,断其衢,乱其道!驱百姓如豚犬,陷社稷如儿戏!内无统四民之制,外无御戎胡之法!唯知贪夺民赋,苦征民役,盘踞高位,以害国邦!此乃大汉之祸端!』
『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顷刻!须知顺逆有大体,千秋可定名!当此讨贼革逆,除恶政,兴汉制,定国邦,靖四海八荒!』
『布告海内,咸使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