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日后——
大坂——
“喂!这边再送一些木板过来!”
“这边也要!”
“让开让开!运木板的车来了!不想被撞到的,赶紧让到一边!”
现在约是早上的11点多。
因临近中午的缘故,一轮烈日已高悬在空中。阳光流遍天空与大地,把一切东西都熔化在它那金红色的光辉里。
自大概6日起,大坂周边的天气变得格外好。
没有再下连绵的阴雨,阳光也并不毒辣,即使是正午的阳光, 打在人体上也丝毫不感觉到炎热。
这种不冷不热的完美天气,对这几日如火如荼地展开的“大坂重建工作”,自然是大大的利好。
丰臣军于近半个多月前对大坂的突袭,导致大坂遭受了极严重的损害。
那一晚,于大坂各处各处燃起的大火,直将夜幕照得犹如白昼。
但不幸中的万幸的是——丰臣军突袭丰臣的那一夜,是一个无风之夜。
因没有风的助势, 火情没有大规模地蔓延开来。
据灾后统计——约4成的房屋被焚毁。
这个数字咋一看似乎很吓人, 但和与它相同等级的大城:江户和京都曾受过的灾难相比, 这个数字倒也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注1657年,江户遭遇“明历大火”,三分之二的江户化为灰烬,1788年的“天明大火”烧毁了京都8成的建筑
当初为逃避丰臣军的兵锋与祝融之威,而四散到大坂郊外各处的市民们,现在都已陆陆续续回到了大坂,开始重建起他们的家园。
这几日,在大坂的各处大街小巷,听到的最多的话音,就是町民们为重建大坂而发出的吆喝声,所见到的最多的身影,就是町民们为重建大坂而四处奔走、忙碌的身影。
整个大坂的受灾不受特别严重,但大坂的官府就受损厉害了。
大坂的所有官方设施,本就是丰臣军的主要打击对象。
奉行所、监狱、堂岛米市所有和官府有关的设施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使得被调来组织大坂重建工作的官员们这些天都只能憋屈地呆在各种简陋的破屋里办公。
此时此刻, 某间位于大坂的不起眼地方的宽大宅邸里——
咕咚咕咚咕咚
厨房内,听到味噌汤已经被煮沸的风魔连忙奔到锅子旁, 掀开盖子, 拿出一個小碗,勺出了一点汤水,尝了尝味道。
“嗯”风魔蹙了蹙眉头,“味道似乎还是有点淡呢”
“风魔大人。我来帮您吧。”
这时,阿町的嗓音突然自厨房门口处响起。
经过了那么多日的休养,阿町不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获得了长足的恢复,脸颊重新泛着红光,双眼变得明亮。
“哦哦,是小町啊。”风魔向着突然到来的阿町笑了笑,“你来得正好呢。”
“这味噌汤的味道太淡了些,我打算加大一点火力,可以帮我多加点柴火到灶台里吗?”
说罢,风魔苦笑着锤了锤腰。
“虽说腰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但每次弯腰的时候,还是会感觉难受得厉害啊。实在是没法弯下腰去往灶台里加柴火。”
对于风魔的这请求,阿町自然是欣然同意。
阿町以熟练的手法将柴薪添进灶台里, 然后拿出用来吹风的竹筒,往灶台里送风。
到风魔喊“可以了”之后, 阿町才放下手中的竹筒、站起身,打量着这间因这些天专注于休养,一直没怎么来过的这间厨房。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豪华的厨房呢不愧是琳小姐用每个月5两金的价钱租来的宅邸”
在从纪伊回到大坂后,为了能让所有人有个最适合疗伤的环境,琳再次动用起了她的钞能力。
通过自己的人脉,以每月5两金的租金,借来了这座僻静、豪华的宅邸。
这些天,绪方等人就一直待在这间宅邸内疗伤、休养。
在众人在此地疗养时,风魔自发地跑来帮忙。
这些天,风魔主要就是负责帮忙做饭、煮药。
风魔的烧菜水平还蛮高,他所做的饭菜让所有人都交口称赞。
今日的午饭已经快要做好,除了等待味噌汤煮好之外,便再无其他要干的事情的风魔,开始跟阿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小町,听说源一他昨夜来拜托阿筑,让阿筑帮忙到外面给他买瓶酒,这是真的吗?”风魔问。
“是啊,是真的。”阿町无奈一笑,“昨天晚上,源一大人悄悄地找到了阿筑,让阿筑去外面给他帮忙捎瓶酒回来。”
“但源一大人的前脚刚找上阿筑,间宫的后脚就来了,将源一大人又给抓了回去。”
“唉,源一那家伙”轻叹了口气的风魔,苦笑着摇了摇头,“都那么大年纪了,还和年轻时一样,一日不沾酒就浑身难受,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想着去饮酒”
“你懂个什么我只是想去喝一点点小酒,解解馋而已,只是喝一点点小酒的话,才不会对伤势的恢复起到啥不好的影响呢。”
源一的声音突兀地自阿町和风魔的身后响起。
二人眉头一挑,同时转头向后看去——整个上身都缠着厚厚的麻布的源一,正用双手扶着厨房房门的门框。
“喝一点点小酒?”风魔的嘴角一翘,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你以前也常这么跟我说:‘我只喝一点点’、‘只喝一杯就停’。”
“但哪次不是‘回过神来,已是豪饮’?”
“胡说我印象里,可是有好几次是真的只喝了一点点。”
“是啊,大概100次里会有那么1、2次奇迹般地真的只喝了一点点。”
“源一大人。”阿町这时向源一一歪脑袋,“你怎么在这?”
听到阿町的这声询问,源一以警惕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身周后,贼头贼脑地缓步踏进了厨房内。
“阿町。”源一压低声线,以小心翼翼的口吻轻声问道,“厨房内有藏着酒吗?清酒、米酒,什么酒都可以。”
问罢,眼睛内长有着不少红血丝的源一,一边扫视着厨房内的每件物事,一边用力地吞了口唾沫,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火热光芒。
“没有。”源一的话音刚落,风魔便立即直截了当地这般说道,“在你们住进这里之前,小琳就已将这座宅邸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确保宅邸内没有任何一瓶酒水。”
“啧”源一用力地咂巴了下嘴,“用不用做得这么彻底啊?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伯公吗”
源一话音刚落,一道让他的神情猛地怔住的无悲无喜的年轻男声,突然自厨房的门口处响起。
“就是因为太相信你了,知道你肯定会忍不住去找酒喝,主公她才提前将宅邸内的所有酒水给清除。”
“间宫”源一扭过头去,向正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间宫,挤出一副像吃了黄连般的表情。
几乎没受什么伤的间宫,这些天内的主要工作,就是监视源一,以防还在养伤阶段的源一,跑去偷偷喝酒。
对于这份工作,间宫完成地很是完美。
每当源一试图以各式各样的方法去弄酒来喝时,间宫都能立即“瞬移”到源一的身边,将源一给揪回房间里。
“好了,源一大人,我们快回去吧。”间宫朝源一招了招手。
“间宫”源一试图正打算说些什么。
可他才刚来得及喊出间宫的名字,间宫便立刻打断道:
“你就算恳求我也没用,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喝酒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快跟我回房间里吧,若是在这里待久了,让主公发现你竟又偷跑出来喝酒,你可就又要挨一顿数落了。”
“间宫。我越来越发现:伱真是非常适合当保姆呢”耷拉着双肩的源一,拖动双脚,将身体拖出厨房的同时,向间宫苦笑道,“以后如果小琳有了自己的后代了,我一定要举荐你去当小琳的小孩的保姆。”
“那这可是我的荣幸。”间宫露出风度翩翩的微笑,“我还蛮喜欢小孩以及教育方面的工作的呢。”
“好了,别嘴贫了。快跟我回房间吧。”
垮着个脸的源一,像紧跟母鸭后头的小鸭子一样,紧黏着间宫的屁股,与间宫一后一前地离开了这间因他们俩的到来而变得欢乐了许多的厨房。
目送着间宫和源一的离开后,风魔向阿町无奈一笑:
“真希望源一之后别为了喝酒又做啥蠢事出来。”
咕咚咕咚咕咚
汤煮沸的声音再次响起。
风魔打开锅盖,瞥了眼汤水的颜色后,向阿町快声道:
“小町,可以帮我去将放在那边的那盒盐拿来吗?”
“好。”
阿町给风魔打着下手,与风魔一起合力做着午饭。
在与阿町一起做午饭时,风魔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一直时不时地抬眼去瞧看阿町。
而注意到了风魔的瞧视的阿町,疑惑道:
“风魔大人,怎么了吗?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的确是有话想跟说啦。”风魔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町,我想和你讲讲关于那个一色花的事情。”
“一色小姐?”阿町像是知道了风魔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似的,挑了挑眉。
“小町啊,我觉得你得多留心一下那个一色花才行哟。”说到“留心”这个词汇时,风魔特地加重了语气。
“你瞧啊,绪方老弟和那个一色花的关系,看上去相当地很好呢。”
“一色花这些天,也每日前来照料我们她主要也就是来照顾绪方老弟。”
“我记得我还听你说过:当初在大坂迎击丰臣军时,绪方老弟还曾做出过一边将一色花紧紧抱在怀里,一边与人战斗这种亲昵的行为。”
“我瞧你好像并不在意那个一色花一样,对绪方老弟和一色花的所有亲昵举止都视而不见还常跟一色花有说有笑的。”
“我倒不是在怀疑绪方老弟会弃你而去,改投其他女人怀抱啦。”
风魔轻叹口气。
“我就只是想提醒提醒你,面对这种事情,多多少少得留点心眼才行。”
风魔话音刚落,阿町便轻笑了几声。
“风魔大人,你多虑啦。”
阿町笑道。
“阿逸是什么性格的人,我最了解不过了。”
阿町脸上的笑容,多出了几分怪异的神情。
“关于阿逸和一色小姐我从头至尾只担心过一件事情:阿逸会不会对人家说了太过分的话,以致于伤到人家”
另一个房间——
“啊啊啊啊啊——!”
躺在床上的浅井,对正坐在他旁边、帮他的腰腹上药的牧村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这是什么东西?!”浅井疯狂倒抽着凉气,“你是在往我的伤口上抹辣椒油吗?!”
“别动。”牧村面无表情地对浅井说,“这是新药,对伤口稍稍有些刺激作用。忍一忍吧。”
同样也在对丰臣的决战中,未受什么大伤的牧村,这些天来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浅井和岛田这哥俩。
牧村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但也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论照料人,他也算是个中好手。
温柔且细致的照料手法,只怕是让某些专业的保姆都自愧不如。
但是——因以前曾在京都当过差的缘故,他时不时地也会露出“求情也没用”的铁面无私的一面。
在向浅井淡淡地说了句“忍一忍”后,牧村再次抓起一大团药膏,抹在浅井的伤口上。
“啊啊啊啊啊——!”
与浅井住在同一个房间的岛田,看着不断发出杀猪般嚎叫的室友,无比庆幸着自己的身上没有需要擦这种药膏的伤口。
“那个浅井前辈”露出无奈神情的岛田细声提醒道,“初光小姐的房间就在隔壁,你小声一些,吵到别人就不好了。”
隔壁房间——
“啊啊啊啊啊”
听着自隔壁房间不断传来的阵阵杀猪般叫声,正躺于床上,闭目养神的初光,缓缓睁开双眼。
——隔壁在搞什么
她蹙着眉头,向与浅井、岛田的房间相邻的墙壁投去疑惑的目光。
哗
就在这时,初光听见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抬眼望去——阿筑端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走进房内。
“啊。”在瞧见初光正看着她后,阿筑面露欣喜,“你醒来了啊?”
“抱歉。”初光向阿筑露出一抹礼貌的、带着歉意的微笑,“又劳烦你给我送药了”
说罢,初光以双臂撑床,将自个的上身缓缓支起。
“啊,你要起床吗?”阿筑快走几步,将手中的药水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后,将初光扶起。
“谢谢”初光再次向阿筑露出一抹带着歉意的笑。
若说所有人中,谁的伤势最重,那自然非初光莫属了。
自回到大坂后,遍身是伤的初光,不幸因伤口发炎而发了高烧。
在这个还没有抗生素诞生的时代里,伤口发炎可是相当可怕的,致死率极高。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未死在战场,而死在小小的伤口发炎伤。
为了给初光治病,琳算是将能请来的名医都给请来了。
而伤口发炎也不愧为这个时代里令人绝望的病症。
一直高烧不退、卧床不起的初光,曾一度陷入昏迷状态,让主治医生都不禁摇头,表示“可能不行了”。
但好在——或许是因为初光的身体素质足够好吧,亦或者是运气使然,初光奇迹般地撑过了感染。
自3日前起,初光的身体状态便好了不少。
昨日,初光的体温已恢复了正常,并已能正常地起坐、吃饭。
在被阿筑搀扶着坐起来后,自刚才起就一直没看到柴田身影的初光,便好奇问道:
“你有看到柴田在哪吗?”
“他现在正在帮忙打扫宅邸的走廊。”阿筑微笑回应,“他昨日跟我说:你的身体能得到恢复,木下小姐所提供的住所、饭食以及请来的医生功不可没。”
“所以他要尽他所能地报答木下小姐他们。”
“哈”初光露出无奈中带着几分欣慰的神情,摇了摇头,“报答吗也罢,由他去吧。”
“这是新煲好的药。”阿筑向旁边的药汤一指,“还有点烫,等凉一点后,你再喝吧。”
说罢,阿筑开始帮初光整理起她的被褥。
看着这些天,一直跟着柴田一起一丝不苟地照料着她的阿筑,一抹抹复杂的神情,在初光的脸颊上涌现。
“那个真的很谢谢你”
初光再次朝阿筑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看着初光脸上的这抹微笑,阿筑愣了愣。
半晌过后,阿筑才慢慢回过神来。
微笑着,继续帮初光整理被褥的同时,漫不经心地轻声说:
“不需要对我那么客气啦。”
“毕竟我们是姐妹,不是吗?”
就像是将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一般,丝丝波纹起皱了湖面。
初光睁圆美目,红唇微张。
惊讶,困惑,欣喜
在初光的双瞳中,像是能看到人类的百样情绪。
“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来了哦。”
阿筑虽然尽力用着平静的语气,但她的话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我毕竟是你的姐姐嘛。”
“哪有姐姐认不出妹妹的道理。”
“尽管在我找你相认时,你坚称并不认识我。”
“但我也确信着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
“我坚信着——你就是我的妹妹:阿玖。”
阿筑的语气中,渐渐浮上了几分落寞。
“我的脑袋不聪明。”
“我不知道在我找你相认时,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
“但我相信着——一直比我聪明的妹妹,倘若没有失忆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什么重要的原因,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话说到这,阿筑扬起视线。
向初光投去掺杂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之前,因为常常有外人在场,所以我一直不跟你提及此事。”
“而现在房间里只剩你我二人。”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