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任重罕见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出现在远疆分院大型空间站的船坞码头。
距离他和七七告别已经两年又三个月。
原本任重已在一周之前完成了自己在远疆分院的“学业”,心满意足地打算拍屁股走人。
之前任重曾与七七说过,他在远疆分院的学习周期快则两年,慢则三四年。
现在他用两年半完成全部学习,倒也正好在他给出的时间范围内。
但正在他前往远疆分院院长的办公室准备告别时,却又被一个突发的消息给留了下来。
院长阁下告诉他,有一位与他的志向相合的基础理论研究宗师级人物正在跨越星门,直奔望疆星而来,打算与他面谈一二,做一些学术讨论。
这位学术宗师将会在一周内抵达。
院长恳请任重无论如何都要多呆一周。
任重听了这话,对院长大人打的主意心知肚明。
但他倒也没拆穿对方,而是从谏如流,顺势留了下来。
倒不是他出于人情世故,想着别人冲着自己远道而来,不打声招呼就走显得不礼貌。到了任重这阶段,身为序列天选者伯爵,一个新锐文明之主,一些无谓的人情世故已经没有价值,无需刻意遵循。
他是看了这位名叫杨米思的帝国中枢来客的个人简介,真个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想会一会这人,看能不能让远疆分院偷鸡不成蚀把米,来个反向偷家。
资料中写道,杨米思在皇家科学院的具体岗位名称为高能物理学家。
说来也是神奇,这竟是任重在机械帝国这庞大国度的科研体系之内第一次看到熟悉的工种名称,感受还蛮别致。
杨米思此人成名在百万年前,甚至比镇疆侯还早期一些。
最早初时,他专攻暗物质领域,虽然这条路没能走通,但倒也陆续给机械帝国改良革新出大量舰船科技,缓慢提取分散在宇宙真空中的暗物质微粒以补充能源,为舰船在没有折跃亚空间通道与星门的真正宇宙真空中的超远程航行创造了可能。
到后来,杨米思似乎厌倦了与各种实际的仪器打交道,也厌倦了只用穷举法去不断地试验不同的材料对暗物质的吸附性和能量转化率。
杨米思受够了明明连那玩意儿是什么都不明白,只能像个基层工人那样动手不动脑的日子。他开始觊觎暗物质的本质,想搞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存在,以怎样的具体形态存在,它的密度到底是多少,在宇宙中的分布规律是什么,是平均分布还是有区域浓度变化,如果有,那它如何流动,它的能量源自何处,是如何对外释放出能源的……
随后,他便不顾皇家科学院高层的反对,毅然决然地投入到了基础理论研究中。
在一个又一个无解困惑之中,杨米思跳出了暗物质领域的局限,开始涉猎到更多以及更虚的基础理论领域中。
他尝试将物理与生命科学深度结合,研究人脑中的量子规律,同时也尝试将引力、弱电力和强力综合到一起,试图用一个完美的数学公式来总结出全部的规律。
只可惜,这条路已经被证明走不通,凭借人类的想象力,和对宇宙之美的追索能力,想象不出这公式应该是什么模样,哪怕连变量和常量的概率定性设定都不可能做到。
最终,和另外三族一样,机械帝国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类星体的计算上。
杨米思的下场不怎么好,他撞得头破血流。在浪费了大量资源后,他一无所获。皇家科学院曾经因为他在暗物质领域的成就而对他信赖有加。这信赖也被慢慢消耗殆尽。
皇家科学院开始干涉他的工作,削减给他的预算,并派遣出专业的心理劝导人员,试图劝他回心转意。
可惜这人性子也是执拗,非常认死理,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拽不回来,也可能是他在接连的挫败中形成了不可动摇的固有执念,让他陷入了牛角尖走不出来。
如果这只是个普通人才,大约皇家科学院已经因为他浪费的大量资源给人绑起来,强行扔进冷冻仓了。
可惜杨米思的确成就斐然,在帝国科学界享有盛誉,更又桃李满天下,代表着一个学术山头,不好用强。
除此之外,也不能对这般科研人员使用强干涉力的硬洗脑类思维改造,否则这人就废了。
万幸,皇家科学院最终还是从资料库中翻出了针对这类人的处理方法。
他们先用帝国超网提供算力,然后针对性地控制杨米思每天能接收到的资讯内容,甚至通过分发任务的方式精准微调他身边的人与他交谈时的语言、语气和神态。
这是一种缓慢生效的软渗透洗脑手段,对人的思维能力影响最小,不影响创造力,只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人在某些层面的认知。
最终,性格堪称刚愎自用的杨米思还是着了道。他认为以当时的帝国基础科学水平无法支撑自己的伟大理想,遂主动提出接受超远跨度的长期冷冻,与身处的时代来了个永别,进入皇家科学院人才储备集中冷冻仓,等待漫长的时间来给自己答案。
这一转眼,便是百万年过去,他才终于因为任重而被起出。
在沿途的某个星门中转站中,杨米思完全苏醒,随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面检索了一下帝国当前的科技进度,登时大怒,甚至指着皇家科学院高层的鼻子痛骂。
他骂所有人,百万年岁月竟依然原地踏步。
他也骂当初向他承诺会给他看到一个新时代的科学院高层,向他撒了谎骗了他。
他更骂皇家科学院的现任高层,要将他无意义地唤醒,更让他远行数千光年,只是为了去见一个名声不显的后辈。
直到看到这后辈任重的个人资料,又见着任重那句“穷举法是科学中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但皇家科学院似乎却沉迷于此”,再听了任重的科学理念后,杨米思才稍微安分一点。
“至少这人在某些方面与我不谋而合,说不定可以继承我的衣钵?探究本质。说得好,科学理当如此。”
带着这样的心思,杨米思开始期待起与任重的会面来。
此时任重的念头也差不多。
当然他没像杨米思那样,想收个学生来传衣钵,他只是觉得以杨米思这般性情和才学,在赤锋科学院甚至源星科学院里一定能过得如鱼得水,是个双赢的局面。
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竟因为皇家科学院的拉纤而遥相期待起来。
在这般微妙的互相翘首期待中,任重终于见到了那艘形如一片树叶的奇妙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