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他们回航,并没飞多久就已经到了起飞的那个机场。降落之后,林薇在机场的小黑板上看到当天的天气预报,晴,阳光很好,但风速有五级,海上的风可能更大,所以他们才能随处看见涌起的高浪,浪尖迸出白色的水花,宛若细致的花边朝沙滩翻滚而去,在种天气条件下,即使是老手,也难免把飞机开的晃晃悠悠,陈效让她接手操控,实在是最疯狂的举动,而她还真听他的这么做了,大约也不比他正常多少。
晚上,他们还是在海滨过夜,租来的那座房子根本没有锁,面对海滩的门一直敞开着,彻夜都能听到海浪扑打沙滩的声响,她听着那声音入睡,又听着同样的声音醒过来。林薇以为自己会做噩梦,重演坠机的那一幕。而且,在梦里,他们会从几千米的高空落下,撞击海面,摔断得粉身碎骨。飞机的油箱还是半满的,大约还会起火,他们都会死,不可能幸免。
但实际上,那一夜,她睡得格外的好。许多年了,她不曾有过那样深沉的睡眠,半夜也没有莫名其妙的醒过来,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晨风吹起白色的纱帘,外面便是海滩,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咸和一种陌生的蜜糖般的花香。一切都让她感觉很好,那是一种妥妥贴贴的宁静的好,使她突然有了兴致,趁着陈效在厨房做早餐的功夫,换了泳衣,溜出去游泳。
海水很冷,浪也不小,她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往前游,游了一阵,感觉到手脚都是飘的,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吃过,肚里空空,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愈是深入,海愈加显得波澜不惊,浪的力道反倒是大得多,每一次扑向她都可能是灭顶之灾。她突然就放手了,就像在天上的事后一样。她放任自己在那里,几乎就要沉下去,直到有人追上来,将她往回拉。
“你个小疯子……”陈效喘着气骂她。
“彼此彼此。”她挑衅的笑着,呛着水骂回去。
回到海滩,她已经精疲力尽,只是任由他抱着她。他带她回去,扒掉她身上的比基尼,打开莲蓬头冲掉留在她皮肤上的海水和沙粒。大约是因为冷,她紧紧贴着他,头靠在他身上。没事了,他在这里,没事了,她对自己说,这是她可以依靠的肩膀。两个人的皮肤都是凉的,隐隐却又透出那么一点热来,而她就是寻着那一点热,不肯离去。
离开迈阿密之后很久,林薇还是清楚的记得飞机在自己手里失控时的感觉,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她放弃了生还的希望,也终于放开了一切,包括好的,坏的,实在的,虚无的,只是任由引力带着自己下落,下落,再下落。还有,投身于高过头顶的海浪的感觉,也是相似的。曾几何时,她根本不能理解那些玩极限运动的人,觉得就是没事儿作死,直到这一天才算是有点明白了。但她到底还是个市侩的人,这种疯发过一次两次的,也就过去了。只是不得不承认陈效还是对了,心理医生那一套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不适用的,漫长的分析和开导还不如一次濒死体验,死过一次,再活过来之后,该放手的就都放手了。
假期结束,两个人又回到香港,许多本来没有过的庶务落到了陈效的身上。虽然麻烦,却也是个好兆头。
多年前的那场遗产官司让陈效手握着一小部分的股份,进入华善堂之后,又在董事会有了一个席位。如今,他担任集团ceo也有几年,业绩是有目共睹的。现任董事会主席已年近六十,又不是急进功利的人,早就有风声传出来说是准备退休。够资格接任主席位子的人选有几个,但大多对这位子没有什么兴趣,比如何齐,何思睿,或者赖至成,不管是无奈还是自愿,一看便知是与世无争的人。于是,这些人当中最热门的人选还得数是陈效。正如林薇所说,看这架势,他是又要高升了,但真要到那一步,却也不光是会挣钱就可以的。
就好像新年之前的那场慈善舞会,若是在过去,陈效既无时间,也不喜欢去做那些表面功夫。他只用挣钱,现如今却不得不开始给自己挣些名声了。可不知为什么,陈效对这件事表现的还是不那么积极的。
香港本地的八卦新闻业十分发达,也总有那么些有钱人家愿意抛头露面,什么都可以娱乐化,豪门恩怨是最受欢迎的戏码。陈效与何齐的身世已经不是秘密,从陈康峪去世,两兄弟打遗产官司开始,一路故事讲下来。说起何齐,人们总是回想到无国界医生、慈善基金、治病救人,陈效的名字却是跟抢遗产、走私、贩毒连在一起的。何齐若是真善美,他便是假恶丑。
所谓i舆论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名声极坏的人即使做了许多好事也会被抹杀,甚至很普通的一个举动也可能被误解。
曾有男士生活杂志撰文,例举了几种时髦的运动,每种运动都采访了一两个热衷者,其中既有演员歌手,也有本城名流。那些运动之一就是固定机翼飞机飞行,专题编辑采访了陈效,事后写到了文章里。虽然所占的篇幅只有短短的一段,不久之后,却也被别家报社拿去另做文章,还是拿他跟何齐相比,说他不做慈善,宁愿去玩烧钱的极限运动,甚至追溯到一年多以前,说他那个时侯已经在飞了,时至今日飞行里程已经累计到了一个不小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