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但这一刻真有几分真实:“隔壁那个过于自信。你又过于不自信。”
徐三抬眼看着紧闭的窗:“我这不是不自信。倘若你也跟他们生在同一个时代,你当知晓,我们最重要的人生功课,是正视差距而后前行。”
“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是打破了修行记录的人,在同年龄段里冠绝古今。”地藏笑眯眯地看着他:“但世间有论外,他们在论中。我自诞生起,就拥有现在的力量。”
徐三不笑了:“那我教不了你。”
“我可以教你。”地藏宽容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只是一个创造出来的徐三?当我告诉你这个真相,向你展现我的神通,你可以用各种方法验证。”
徐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呢?”
“你可以变成真正的徐三。”地藏佛眸有静光:“我是说,大罗山里的那一个。你不必是你,你本就是你。”
徐三并不掩饰自己的惊叹:“匪夷所思,超乎想象。”
“所以你知道我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地藏此刻异常的真诚,让人相信祂的言语全都能实现:“你知道你可以拥有超乎想象的未来。”
“比如说呢?”徐三问。
地藏的声音似乎变得十分悠远:“李一加景二,等于徐三。”
徐三哈哈一笑。
自他的天灵之处,倏然飞出一道清光,璨然为剑,分两仪,游五行,破九宫,直劈地藏!
他几乎笑出了眼泪:“我是个什么东西啊?我也配?!”
这支剑理所当然地被地藏所折断。
祂平静地注视着徐三的身形慢慢消散,并无几分恙怒。
祂当然可以阻止徐三出手,可以把徐三定死在这里任意摆布,但是没有任何意义。祂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并不能从折磨哪个人的行为里获得快乐。
祂要的是徐三的缘,但徐三出剑没有犹豫,所以没得商量。
这观澜天字叁里的未降身者,尹观祂早有接触,剩下的就数钟离炎和徐三最有价值。可惜都不能收皈……或许就如徐三所言,祂没有低下头去看他们的世界。
低头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之后祂大概会这么做。但今天还不行,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众生皆苦,红尘是劫,奈何你们看不透。”祂轻叹。
能成极好,不成也无妨,祂是个不强求的人。
缘分终会来到,祂之所念,终将注定。
……
……
徐三并不知道在另外一个静止的时空里,自己做了怎样的选择。
当然更不知道,他差一点就被替代。
他只知道今天是中央帝国的大日子——
一真道首伏诛后的第一次大朝!
当今天子第一次展现个人武力,单对单地拿下了一真遗蜕,用文相闾丘文月之谋,取得了内革的辉煌胜利,剜除了道门内部最大的毒瘤。
但一剂如此猛烈的大药之后,这个国家是就此扫尽沉疴、大步前行,还是病躯难承、痛而复衰呢?
在今天就会有一个答案。
他心不在焉地在路上走,身为天京缉刑司南城司首,在缉凶的行动里被擒,最后还被人送回大罗山……
这实在是一种耻辱。
部下被擒被杀,自己却在某种条件交换的暗涌里被释放,这种真相更让人痛苦。
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找,之所以会导致如此局面,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徐三的无能。
但到了三清玄都上帝宫,他的奄奄一息、颓废痛楚,一霎就抹去了。在这座宏大奇伟的宫殿里,人们从不表露真实的心情。
每一个单独放出去都足以牧守一方的天都大员,在这里如蚂蚁一般汇集。
他也是凑数的蚂蚁之一。
路上见到的每一个人,都面带微笑,眸有喜悦——今日正是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欢喜的理由。要么是真的欢喜,要么是必须要让别人觉得自己真欢喜。
很奇怪,现在还没见着顶头上司,天京缉刑司大司首欧阳颉。
按理说这等规模的朝会,这位大人向来会早到。
不过站在天下缉刑总长这样的位置,来不来朝会也不重要了,该分好的,朝会之前就已经分好。除非有什么需要他下场去争。
徐三慢慢地汇入人流,像一条流淌了三千九百三十年的长河,亘古不变地驶进中央大殿。
这条长河如此恢弘,他如此渺小。是浪花也是时光。
最后在礼官的宣声里,所有人都站定。
那嗡嗡的蚊蝇般的窃窃私语,故作张扬、各显放肆的招呼与言谈,一霎都静了。
像秋风吹过的稻田,徐三随人群一起低头,又在人群里抬眼——
他看到当今景帝略有些削瘦的身形,慢慢地踱步到那过分宏大的中央帝座前,抬起龙袍一角,平静地坐了下来。
宏大吗?
徐三这时才觉得,那雄阔如山峦的帝座,其实并不能将这位君王容纳。
礼官的声音如歌而悠远,在殿中滚滚荡开:“贵极天胄,弘圣高穹,朕矜四象,乃得良言……”
大朝开始了。
这里的任何一点涟漪,都足以动摇整个中央帝国的命运,更是自此而蔓延至整个现世,乃至诸天万界、愈来愈壮阔的狂澜!!
徐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从来没有感受自己如此渺小。
在某个时刻他一抬眼,看到一袭纯粹洁白的道服,像天边的皎云,飘到了殿中。
其人仗剑,踏入殿门。
所有人都不得不注视他,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被他身上的锋芒剖开。
他走在大景官员的河流里,也剖开了一条视线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