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或许很不应该——但是看到斗昭比自己更没有反抗之力,竟然得到了一点宽慰。
旋即他便为这念头感到无趣。
难道力量被碾压之后,思维也会逐渐扁平而消散吗?
就在这无趣感受诞生的瞬间,那个金点忽而又跳脱出去,仿佛被某种力量,从这画卷里抠出,又重新化为无边灿烂的金光。
斗昭竟然脱身?!
姜望不由得思考自己为何如此孱弱,究竟错过了哪些细节,怎么做不到斗昭做到的事情。
他怀疑是自己不够强大,应对得不够好。
就在下一刻,他眼中出现了一线燃烧中的赤。赤色自那金色的深层里跳出,而竟照耀了视线。
他耳中也便听到了一个贵不可言、至高无上的声音:“【无名者】!朕久候矣!”
什么样的埋伏,才能让一尊超脱者事先不警觉?
唯有另一尊超脱者!
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唯有大楚帝国当代天子——熊稷!
天下霸国,南为雄楚。
大楚天子举国势而来,真正拥有超脱层次的力量!
这位因河谷一败,险被抹去半生功业的霸国皇帝。这位登基以来,大兴文治,握权中央的强势天子。这位痛定思痛之后,要在当代解决开国积弊,自言“吾当不奉太庙”的楚国君主……
他就注视着陨仙林,藏在斗昭的金辉中,随着斗昭一起被卷来。
霸国天子,竟行刺客之事。
这是真正的身系一国而剑担万钧。
方寸之内,誓诛超脱【无名者】!
帝剑出画的瞬间,也顺便地带出了斗昭。那一领赤色的龙袍,如旗帜般展开,仿佛将整个陨仙林覆盖。
是天穹滚滚的火烧云,是笼罩楚国近四千年的赤凰的意志。
事实上整个南域都慑于它的尊贵,整个现世都要正视它的威严。
一剑横出,是日照金山。天边赤潮,席卷多山的南境。
在这一剑横出之后,超脱之下的存在,才拥有了反应的时间和空间,才来得及做出反应。
大楚太子熊咨度,在陨仙林等候的时刻,早已经收拢军势。将陨仙林外的驻军,和正在重筑天公城的驻军,尽数纳于掌中。而以此军势,披甲戴胄,煞气滚滚,半跪于地:“末将恭迎天子!”
大楚国师虽不识繁礼,毕竟懂得听话,只照着熊咨度的嘱托,合掌低头:“天佑大楚!梵昌南邦!”
那笼罩在赤炎余晖下的连绵远山,一时竟如佛刹并举。
太子殿下所尊奉的军势,国师大人所加持的国势,尽为托举。
大楚天子戴平天之冠,披赤龙之袍,便登此阶,执帝剑出手:“命尔——跪低!”
此时三座仙宫定照,无尽星辰网罗。
【无名者】已与陨仙林紧密相连,难舍难分。更是在熊稷的敕命之下,被牢牢钉死在一起。
藏于陨仙林,定于陨仙林,也当葬于陨仙林。
楚天子倾国势的一剑,是对陨仙林而来。
而整个陨仙林,今日都必须臣服于大楚帝国的威权!
章华台至,楚军至,国师至,太子至,天子至——
大楚帝国的皇帝,在现身的瞬间,就已经镇压了陨仙林,也一剑洞穿了白色祸斗王兽的脖颈!
【无名者】仰头发出无声的嘶叫,整座陨仙林都似虚似实,一霎难分真假,不知是醒是梦。
斗昭被从挂画的状态里“抠”出来,手持天骁而金身显照,所见得便是这样灿烂的一幕。而在他的眼前,有一张挂画轻轻飘卷。
那是一个青衫玉冠的身形,在画上蜷身如婴,整个人缩成一团,将一只金元宝紧紧抱在怀中。
活脱脱一幅守财奴的画像,似是惜财宝不惜性命。
他抬刀便欲将其解出,却见那画一瞬裂隙千百条,青衫一闪已入仙宫。
【无名者】一朝受创,祂随手留下的镇封,也再无法封住姜望。
沿着楚天子破开的口子,姜望顷刻逃封。其身剑光万丈,带出尾虹,好似猛虎出闸,蛟龙腾海。
轰隆隆隆!
姜望驾驭云顶仙宫,又一剑向白色祸斗王兽斩去!
才出樊笼便杀虎!
不是斗昭已经登临绝巅,还和姜望在速度上有根本性的差距,而是姜望在出画的瞬间找到了关键,循着云顶仙宫和陨仙林的联系,呼应楚天子的威权,通过陨仙林来向【无名者】靠近。
此时远路是近路,直线却隔千山。
时空能越,非超脱者和超脱者之间的差距无法跨越!
所以斗昭杀向【无名者】,山长又水远。
姜望依靠仙宫杀向【无名者】,却一念发而一剑至。
本质上是狐假虎威,更是乘舟而万里。
雪白色的祸斗王兽在空中挣扎翻滚,这是属于【无名者】的痛苦,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现。
祂被逐出了代名,追出了代形,此刻又被斩出了真实的痛楚——凡人都能看到祂的痛楚!
彼方章华台星河如龙穿梭,全力运转下的霸国重器,复刻着祂的一切,也分析着祂的所有。
【无名者】三途桥逃瓮是神来之笔,杀回陨仙林,一式回马枪,是绝杀的手段。可是楚天子熊稷藏在这里的剑,更是天外飞仙!
白色之犬不自觉地扭动,以超脱层次的力量对抗着大楚帝国的国势。
祂那混淆着的声音里,是混淆的冷漠:“熊稷,你以为这就足够了吗?你——”
祂猛然回身,第一次真正有惊怒的吼:“姜望!”
却是姜望一剑而来,云顶、如意、驭兽,三座仙宫一齐轰鸣,流光过也,飞起了尾上三叉!
凰唯真未归,小财神毫无保留地支持,三座仙宫本就连接在一起,在纵剑而来的瞬间,姜望忽然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受,那种感受使得他下意识地催动了仙宫,结果三宫同鸣,几乎和陨仙林混同在一起,回应了当初埋葬在这里的仙人历史!
昔年仙帝于此沉舟,如今他脚踏见闻仙舟而来。
仙陨的力量,竟将【无名者】断尾。
在这一刻【无名者】的犬眸中,姜望看到一种无底深渊般的贪婪,以及不可再容忍的愤怒,不能再拖延的迫切!
而这一切都变得十分遥远。
因为姜望在这一剑斩过之后,便又纵身穿梭,比剑光飞得更远,逃进了仙宫和陨仙林的联系中。
为何有贪婪?我身上还有什么可供图谋?
姜望心中有疑问,但疑问从不会迟滞他的身法。
白色祸斗王兽在空中回身,眼皮一搭即纳宇宙,视线如旭光万出,直欲钉死这只臭虫,却被熊稷猛地带剑拽回!万千绷直的光线,顿如丝带飘摇!
“见君不拜,还敢回头!?”
这位大楚皇帝,一手拄剑拽回犬身,一手鼓开了天子袍袖,握而为拳,轰在了白色祸斗王兽的脑门!
轰隆隆!
他的拳头实际轰砸在了陨仙林的每一块土地,也由此将每一分力量,都轰在【无名者】身上。
楚天子横直而前,所过之处无不臣服。
风声也哀,云翳也远,草木俯低,山岳折腰。
天子倾国,无可当者。
古往今来,皆有一拜。四方六合,尽为臣属!
为过去、现在,所有牺牲在陨仙林开拓事业里的人们。为现在、将来,已经发生过的悲剧不再发生。
熊稷抬剑,提拳,往前。
大楚帝剑扎在了阿鼻鬼窟之侧,骤遭偷袭还没缓过来的【无名者】,直接被一拳轰得嵌在了鬼窟岩壁!
往日悲嚎不休的阿鼻鬼窟,此刻死一般寂静。
只有楚天子熊稷的声音,鼓荡着天子之怒,天子之恨:“什么无名之超脱?亘古不得闻?!朕赐你名!”
“你简直是一条——”
“被摁在砧板上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