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终,结果却还是出来了。
而后一封章程,很快地呈送给了皇帝。
朱棣看了奏疏,也不得不惊诧于这些浑水摸鱼的大明jīng英进士们的水平。
细细权衡再三之后,朱棣批红,而后命人下发明旨。
一封恩旨很快出宫,随即奔赴太平府。
太平府却依旧平静,对于这太平府而言,似乎又是新的一天。
在新的一天里,从府衙到县衙,每一日都如往常一般,有太多的事要料理。
随着百业的振兴,官府的职能也已改变了。
从前一个县,朝廷只需任命几个官员,这几个官员再自行任命一些文吏和武吏,勉qiáng维持一下治安,催收一下粮食,便可大功告成。
可现如今,从招商,到大大小小的纠纷和诉讼,还有修桥补路,再有统计、学政、民政等等,无一不需料理。
社会的结构,已经变得十分的复杂,复杂到寻常的文吏,若是三个月休了病假,再去当值时,却发现有的地方已经不懂了。
今儿,天才蒙蒙亮,周虎便起来了,而后就着腌菜吃了一碗稀粥,两个儿子,已磨磨蹭蹭地挎着书袋,而后磨磨唧唧地要去学堂。
周虎骂他们:“成日就晓得偷懒,读书也不用功,下次先生再来告状,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孩子便耷拉着脑袋,脚步却是加快,一熘烟的跑了。
妇人便在一旁,给周虎预备好正午的食盒,一面道:“少骂几句,他们还小呢。”
“小个什么?”周虎脸sèyīn沉:“我在他这样大的时候,还是赤足,在田里给人放牛,天未亮起来,就要割猪草,哪里能读书!若不是此后靠着有几分气力,在码头里做事,夜里去那扫盲所里学了一些读书写字的本领,那时白日做工,夜里还要练字,就这般熬了两年下来,才中了吏试。再看看他们,什么样子!”
妇人便不好做声了。
周虎如今是栖霞的一等吏,乃是佃农出身,从前的艰苦,他是最记忆犹新的,因而最看不惯的,便是自己两个儿子这般,分明生活已有了巨大的改善,却不肯用功的模样。
一想到这,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心境,甚至不是寻常富户人家可以理解的。
富户人家数代富贵,也未必是靠读书写字才有今日,他们打小就在蜜罐里长大,所以对于自己的孩子,总能宽容,觉得即便读书不成,那也只是因为孩子天性如此,率真使然,长大了也就好了。
可周虎却知读书之不易,且自己的‘成功’,源于知识这一条路径,因而对于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尤为苛刻。
妇人还是忍不住劝道:“两个孩子,在学堂里成绩已不差了,只是偶尔顽皮一些,何须这样骂他们?”
周虎便道:“你妇道人家,怎么晓事!现在不比从前,从前读书的人少,你能认字,便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可如今太平府上下,读书的人少了吗?府衙里头统计下来,学龄少年和孩童入学的已有六成多了,人人都读书,若是不能比别人刻苦,比其他人学更多的本事,将来要吃苦头的。”
说着,周虎站起来,接着道:“也幸赖是在太平府,换做是其他地方,真不晓得他们怎么办。对啦,夜里我回来的晚,今日可能同知厅里,要挑选几个文吏去芜湖县里公干,最终这差事极可能会落到我的头上,你不必留饭了。”
妇人不免抱怨道:“怎么总是你……”
周虎笑了,道:“这也没法子的事,现在事多繁杂,人手就是这些,本就不足。今年夏粮催收之后,接下来便要编拟预算了,各县都报了岁末和来年所要修建和花费的钱粮数目,府里需要一一去核对。”
说着,周虎带着几分感触道:“哎,这点事又算个什么?当初做工的时候才是真正辛苦呢。不过再苦,那也及不上当初来栖霞之前,比给人做佃农要舒适多了。现在府里都在说,芜湖郡王向陛下立了军令状,咱们太平府的海贸要打开局面,太平府之外,有不少人对芜湖郡王殿下yīn阳怪气,一直都想看殿下的笑话,这些时日的邸报,都在吹捧什么浙江布政使司,呵……”
妇人不以为然地努了努嘴道:“你一个文吏,却cào心大人物的事。”
周虎本不想搭理妇人,不过没忍住,却是气休休地道:“这不同,且不说咱们上上下下能有今日,是得了郡王殿下的恩惠。就算往小里说,芜湖郡王若是真要被那些人给整了,咱们能得什么好?可别忘了,咱们家,当初可是佃农,能读书,能在此安家立业,都指着这郡王殿下和新政呢。”
说着他冷哼一声道:“哼……将来我就指着咱们的两个孩子呢!若是读书有成,进官校学堂去,若是能进锦衣卫,就再好不过,将那些皮里阳秋的家伙,统统给拿了。”
说罢,他已举步往外走,预备上值了。
妇人跟在后头送他出门,一面道:“郡王殿下自有他的本领,不是我们小民可以cào心的。”
周虎只点点头:“可心里还是担心。哎,不和你说啦。”
说罢,便启程至府衙。
府衙这边,周虎还未进值房,便听里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有人大呼:“有恩旨,有恩旨。”
周虎听到恩旨,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因为此前邸报里,并没有这样的端倪。
等他进了自己所在的同知厅,才见这里的同僚,一个个喜气洋洋,沸腾起来。
有人拉着周虎,激动地道:“恩旨来了,芜湖郡王殿下得了恩旨,加封海政部尚书。咱们的府尹,领太子太师,同知授太子少师,各县县令,也加侍讲与修撰职,所有文吏,追加一等,俸禄各升一级!除此之外,于府县之中,设海政衙门,设立官吏。”
海政部……这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不过作为一等吏,周虎却是大抵能从‘部’和‘尚书’的字眼之中,嗅到一丝不同的味道。
而至于加衔,其实就是让在任官员增加品级用的。
比如府尹,本是正二品,现在加了太子太师,就是从一品。至于各县县令,原本多为六品,可加了修撰和侍讲,就成了从六品或者是正五品。
当然,翰林官的加衔,确实非寻常可比,这对于寻常地方官而言,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做官当做翰林官嘛。
即便是文吏,也都各加一级,这意味着,俸禄和待遇都大大的提升。
当然,若是各府和各县,都增设新的衙门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会有更多的空缺。
就说像周虎这样的,他乃一等吏,如今加了一级,也就意味着,他算是司吏的级别了,若是能再进一步,甚至可能直接担任县里的教谕、主簿、都尉,或者进入县里下设的某个衙门里,担任主官。
周虎现在这个一等吏的待遇,其实就是按照大明从八品的官职来发放俸禄的,现在则为正八品,接下来……可能就正儿八经,要入七品的门了。
这个惊喜来的太突然,周虎感觉身子都飘飘然起来。
他忍不住道:“海政部,这是什么意思?朝廷为何有此举动。”
他没有询问自己加一级的问题,这虽然值得可喜可贺,回家肯定要好好地喝一杯庆祝一下。
可此时他更关心的,却是芜湖郡王的情况。
他比谁都知道他们和芜湖郡王之间的关系。芜湖郡王是皮,他们就是毛,他们所奋斗的一切,都与芜湖郡王息息相关。
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听闻……是主持天下海政的意思,从前朝廷六部,变为七部,现在府尹和各县的县令,都已去了王府,一方面是庆贺,另一方面,也是洽商这府县里下设海政衙门的事。”
有人压低了声音:“海政衙门事关重大,朝廷这一次开了口子,听说掌管着未来水师、海政还有海贸的事宜,现在这海政乃是咱们的头等大事,此番在海政部下设的海政各衙,职责不小,若是不出意外,单单所需抽tiáo的官吏,可能府县里就得有上千人以上,周兄,你资历不小,此番……极有可能要从司吏,直接tiáo任海政衙的从七品左官了。”
周虎只觉得晕乎乎的,好消息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让他一时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