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听到母女平安四字,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而许太医,却已熟练地将早已预备好的布将孩子包起来,包裹严实之后,开始进行收尾。
这孩子还小,还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声音很小,显然……因为不足月,心肺功能较弱。
因而虽是生出来,可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夭折率也是大得可怕。
在这个时代,生孩子等于在鬼门关走一趟,更何况徐皇后这样的身子。只看了一眼孩子,大概是疲倦到了极点,便立即昏睡了过去。
张安世从屏风后出来。
便见朱棣抱着那一丁点大的孩子,显得非常的小心翼翼。
张安世道:“先给孩子洗个澡,再看看情况,噢,对啦,待会儿要用酒jīng擦拭一下血迹,脐带剪了吗?”
他一连串的开始说话,而后开始打量起这孩子来。
很小,很丑,奄奄一息的样子,眼睛还无法睁开,所以显得连眉眼都不气息。
不过,似乎呼吸还算顺畅。
只是,她还在呜呜呜地发出声音。
张安世随即要接过朱棣手里的孩子,朱棣有些不肯。
他低头怜惜地看着这孩子,就如看着什么珍惜的宝贝一般,一时之间也是感慨万千:“入他娘,这娃真折腾人。”
这话很粗,可朱棣的声音,带着轻松,又有几分的紧张。
见张安世久久地举着手,要将孩子抱过去,方才交给张安世。
张安世将孩子从襁褓中拎了出来,轻轻地拖着她的脚,反手将她倒吊在半空。
朱棣看着人都要窒息了,不由自主的张大着眼睛。
而这孩子,继续呜呜呜的哭,哭着哭着,似乎声音洪亮了一些。
张安世解释道:“这是担心羊水还存在她的口里,可别吞咽进去了。
说着,将孩子摊在一块温热的毛巾上,让许太医用酒jīng轻轻擦拭。
许太医则一面汇报:“颈上皮肤有一块损伤,应该是钳子的缘故。呼吸……还算正常。”
片刻之后,他又道:“心跳有九十七下。”
“再测一测。”张安世道。
还是有些偏低,不过……显然比之前的胎心要正常一些。
张安世道:“陛下,这孩子命大啊,若是再迟几日,可能就……”
这也是实话,张安世开的药,虽然是催产药,可毕竟不是后世的催产针,这药效,完全看命,若是几日下来生不出来,以孩子在肚里的情况,只怕绝难活命了。
还好催产药有效果,而且……许太医的技术很高明,他用产钳助产时,干脆利落,迅速地将孩子夹了出来。
这里头,稍稍有一些闪失,这孩子便必定不保了。
许太医小心翼翼地继续测试:“一百零一。”
张安世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倒是朱棣担心了起来:“怎么样,怎么样?”
张安世道:“陛下……应该是平安了,不过……孩子还小,眼下还要悉心照顾,否则……稍有闪失,只怕……”
朱棣脸sè微微缓和:“放心,朕一定让人……”
张安世摇头,轻皱着眉头道:“还是不要随意让其他人照顾为好,得让许太医,再挑几个老嬷嬷,一切照着这里的规矩来照顾,这孩子……怕是要暂住于此。”
朱棣讶异道:“这里?”
“对。”张安世道:“这儿住一个月,若是没有什么问题,应该就妥当了。这孩子的护理,乃是头等的大事,出不得差错。”
朱棣点点头:“都依你的来办,许卿家。”
被点名的许太医,胆战心惊地道:“臣……臣在……”
“你还不错。”朱棣道:“是个肯用命的人,这孩子能保住,你也居功至伟。”
许太医觉得自己像是坐过山车一般,慌忙道:“臣……臣……惭愧之至。”
朱棣便再没了说话的心思,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孩子的身上。
好半天,终于确认孩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在此又呆了片刻,徐皇后终是醒了。
徐皇后只觉得自己从眩晕中醒来,浑身无力。
这种眩晕前所未有,并不是睡下的那种,而是好像一下子,自己断片了一样,方才的一段记忆,竟是想不起来。
不过出于母亲的本能,徐皇后下意识地道:“孩子……孩子平安吗?”
朱棣脸上换上了温和之sè,忙上前道:“已是平安了,来,张安世,将孩子抱来给皇后看看。”
张安世早已将孩子包好,轻轻抱着,送到了徐皇后的面前。
徐皇后本是提心吊胆,可在这一刻,却突然泪如泉涌。
她轻轻地伸手,掀开了襁褓一角,看过一眼之后,道:“好,好,好……真好……”
她不断地点头,道:“这多亏了张卿家啊,陛下……没有安世,这孩子……必定凶多吉少,他何止是救了这孩子的命,便是臣妾的命,也被他所救。”
朱棣忙附和着道:“是,是,朕当然知道。”
徐皇后此时看向张安世,眼中有着感激,道:“安世,这几日,辛苦了你。”
张安世便咧嘴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娘娘这个时候,还是多休息为好,切切不可cào心,先好好地养一养身子,等过了十天半个月,身子恢复,也就好了。”
徐皇后颔首道:“无论如何,至少眼下,心中踏实了。本宫也确实累了,想歇一歇。”
张安世便道:“先喝一些汤水再歇下。许太医……去,去……”
许太医听罢,慌忙地去了。
这时,早有几个jīng挑细选来的嬷嬷,以及乳母,她们都进行了沐浴,用酒jīng擦拭了身体,方才容许进来,此时便忙碌了起来。
张安世觉得疲惫。
随朱棣从产房中出来,许多人还在焦灼地在这外头等待。
朱高炽来回踱步,因为他们在外头,那孩子的哭声微弱,传不出这外头。
这么许久也不见有动静,朱高炽便不禁担心起来。
直到朱棣和张安世出来。
朱高炽神sè紧张地连忙上前道:“父皇……”
朱棣看了朱高炽一眼,露出赞许之sè:“好了,不必担心了,你娘和你妹子都平安,亏得了张安世,人都说,娶妻娶贤,你倒是好,娶了一个贤妻,还担了一个贤舅子。”
朱高炽听罢,心里大喜,不过他是个木讷的人,高情商的话来说,就是不善言辞,这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便不断点头:“是,是,父皇教诲的事。”
“朕哪里是教诲你,朕是在夸奖你。”朱棣道:“你的母亲,还要在此住一些日子,还有你妹子,也需在此养一养,在这儿,不便见外客,既然已经放心下来,那么……你就忙自己的事吧。”
朱高炽道:“是。”
朱棣背着手,踱了几步,看着大腹便便的朱高炽,叹了口气道:“朕这几日,也有些疲惫,明日的朝议,你来主持。”
“啊……”朱高炽一愣,定定地看着朱棣。
其实朱棣对太子已算是纵容了,比如户部钱粮,还有刑部刑名,包括了工部的事,都交给了这个太子。
也乐于让朱高炽参与一些政事。
这在其他的天子那儿,是比较少有的。
这一方面,是朱棣乃马上得来的天下,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威望,镇得住场面。
另一方面,却也是他对于繁琐的政务,实在没有一丁点的兴趣。
不过现在,却连朝议都让太子来主持,这显然有些过头了。
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人,太子的大位已经定了,而且可能是这数百年来,权力最大的太子。
地位……已经可以和太祖高皇帝时的朱标相比了。
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朱标这个太子,几乎得到了太祖全部的信任,不但太祖高皇帝纵容朱标建立自己的班底,而且十分乐见朱标统御那些文武百官。
这也是为何,朱标一死,朱元章不得不开始兴起一次次大桉,不得不铲除大量功臣的原因。
因为太子朱标在,朱元章自信朱标可以完全驾驭他们。
而一旦朱标不在,这些桀骜不驯,或是jīng明得不能再jīng明的人,是根本无法控制的。
朱棣沉吟了片刻,道:“除此之外……东宫……的事……太子自己处置,不用事事奏报,太子乃储君,应该培育自己的班底,任用自己信得过的大臣,也唯有如此,将来才可让江山后继有人。”
他顿了顿,又道:“朕念太子身子不好,行走不便,以后除主持朝议之外,其他时候,就不必事事来宫中了,有什么事,就在东宫处理,六部之中,所有票拟,要让翰林送一份至东宫批阅,若是这些奏疏与朕的朱批有冲突,则以朕为准,可若朕不能及时批阅,则照东宫的批阅来办。”
自朱高炽听了,拜在地上,竟是不知是喜还是忧,这等于是直接让东宫开府,有了真正宰相的权力。
宰相不是宰辅,宰相在古时候,是真正的位高权重,因为他直接开府,自行任命官员,左右天下的大政,甚至是可以和皇权来抗衡的。
这也是为何,太祖高皇帝废黜宰相的缘故。
朱高炽哪里想到,父皇竟会对他有如此的信任,即便是历朝历代,这宰相之权,也不会交给太子,毕竟太子本身就是皇族,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若是再加以相权,天然拥有合法性和权力的双重加成。
“儿臣……只恐力有不逮,辜负父皇的嘱托……”
朱棣脸sè温和:“谈什么辜负呢?若是力有不逮,那就好好去学,好好去磨砺,而不是妄谈辜负,你是储君,将来大任迟早要降在你的身上,难道那个时候,你还能说力有不逮吗?”